日头升到半空，暖烘烘的光线洒在张家院子里，却驱不散半点弥漫在空气里的紧绷。原本该是清净的农家院落，此刻挤得满满当当——东头的王大婶、西头的刘大爷，还有生产队里十几个相熟的邻里，都搬着小板凳围在院中央，交头接耳的声音像一群嗡嗡的蜜蜂，却没人敢说得太大声。
院门口，苏念桃陪着公社的王干部和队长李长根并肩走来。王干部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干部服，手里捏着个搪瓷缸，脸上没什么表情；李长根则眉头紧锁，一路走一路叹气，像是有块千斤石头压在心上。苏念桃走在最外侧，脊背挺得笔直，怀里的布包比昨天更沉了些，里面除了那本工分册和信纸，还多了个用牛皮纸小心包着的东西，那是她昨晚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杀手锏”。
张家早就候着了。张婶站在堂屋门口，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看见王干部，连忙往前凑了两步：“王干部，您可算来了！快进屋坐，我给您沏茶！” 她的眼神扫过苏念桃，带着几分怨毒，却又不敢明着发作，只能飞快地挪开。
李伟缩在院子角落，头埋得低低的，双手攥着衣角，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他今早被李长根从地里揪回来，得知要当着全村人和公社干部的面说退亲的事，吓得腿都软了，哪里还有半分平时的张扬。
“不必了，就在院子里说吧，人多，听得清楚。” 王干部摆了摆手，径直走到院中央的八仙桌旁坐下，搪瓷缸往桌上一放，“哐当”一声，瞬间压下了院里的窃窃私语。
李长根也找了个凳子坐下，清了清嗓子：“今天把大家伙儿叫来，还有请王干部过来，是因为念桃和李伟的亲事——念桃说要退亲，还说有话要当着大伙儿的面说，有证据要给大伙儿看。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讲究个明明白白，今天就把话说开，谁对谁错，让大伙儿评评理，也让王干部做个见证。”
他话音刚落，院里就炸开了锅。
“退亲？这都要成亲了，怎么突然要退亲？”
“是啊，之前不还好好的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看呐，说不定是苏念桃反悔了，想攀高枝呢……”
后面那句小声的议论，被苏念桃听得清清楚楚。她没生气，只是抬了抬手，院子里的声音立刻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想看看，她到底能拿出什么证据，敢这么大张旗鼓地要退亲。
“各位乡亲，王干部，李叔，” 苏念桃走到八仙桌前，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声音清晰而坚定，“我苏念桃今天当着大伙儿的面说要退亲，不是一时冲动，更不是嫌贫爱富。而是因为李伟背叛在先，张家得寸进尺在后，这亲，我要是再不退，就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你胡说！” 张婶立刻跳了起来，手指着苏念桃，尖着嗓子喊道，“我们家李伟哪里对不起你了？彩礼给你了，衣裳给你做了，你说退亲就退亲，还敢污蔑我们家李伟？我看你是存了坏心，想毁了我们家李伟的名声！”
“是不是污蔑，咱们拿证据说话。” 苏念桃根本不接她的茬，从布包里先掏出了那张皱巴巴的信纸，“这是我前阵子在李伟枕头底下找到的，是他写给邻村赵小芳的信。大伙儿要是不嫌弃，我就给大伙儿念念上面写了什么。”
“赵小芳？” 院里有人低呼一声，“就是那个头发长长的，总爱在河边洗衣裳的丫头？”
“听说她和李伟小时候是同学，没想到……”
李伟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猛地抬起头：“你胡说！那不是我写的！是你伪造的！”
“是不是你写的，大伙儿一看便知。” 苏念桃把信纸递给旁边识字的刘大爷，“刘大爷，您给大伙儿念念，看看这字迹，是不是李伟的。”
刘大爷接过信纸，眯着眼睛看了看，又转头看了看李伟，清了清嗓子念了起来：“小芳，见字如面。自从定了亲，我心里就没踏实过，满脑子都是你。等秋收后成亲，我就找机会偷偷去后山找你，到时候咱们还像以前那样，没人会知道……你放心，我对苏念桃只有责任，没有真心，这辈子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轰！” 刘大爷的话还没念完，院子里就像炸了营。
“我的天！这话也太过分了！”
“定着亲呢，还跟别的丫头说这种话，这不是骗人吗？”
“苏念桃也太可怜了，被人这么糊弄！”
张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扑过去就要抢信纸：“你别念了！你别在这里造谣！这是假的！是你们串通好的！”
“是不是假的，李伟自己心里清楚！” 苏念桃一把拦住她，眼神冷冷地看向李伟，“李伟，去年你生日，赵小芳给你送了一双布鞋，上面绣着梅花，是不是？你怕我看见，藏在床底下的木箱里，直到上个月才敢拿出来穿，是不是？”
李伟的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他以为藏得严严实实的事，苏念桃竟然全都知道。
张婶还想撒泼，王干部皱了皱眉，沉声说道：“张婶，让她把话说完，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王干部的话很有分量，张婶不敢再闹，只能气得直跺脚，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冤枉”。
苏念桃没再理会他们，又从布包里拿出那个牛皮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张黑白照片，虽然有些模糊，但能清楚地看到一男一女并肩站在河边，男生搂着女生的肩膀，两人笑得十分亲密——正是李伟和赵小芳。
“大伙儿再看看这个。” 苏念桃把照片举起来，让所有人都能看清，“这张照片是上个月，有人在河边看到他们在一起，偷偷拍下来的。原本我想着，只要他能悔改，这事就当没发生过，可他不仅不知错，你们张家还一次次压榨我，我实在忍无可忍了！”
照片传阅着，众人的议论声更大了，看向李伟和张家的眼神都带着鄙夷。
“证据都这么确凿了，还想狡辩？”
“太不地道了，这李家和张家，真是欺人太甚！”
李长根的脸沉得能滴出水来，狠狠瞪了李伟一眼，李伟吓得又把头埋了下去。
苏念桃收起照片，拿出那本糙纸工分册，翻到第一页：“各位乡亲，除了李伟出轨，张家对我的压榨，更是一笔一笔都记在这里。去年冬天，张婶说家里粮票不够，向我借了十斤，说过年前还我，结果到现在没动静，我去要了两次，她都说没有，还说我小气，没把她当一家人；今年开春，张嫂说她闺女要做新衣裳，拿了我娘给我准备嫁妆的蓝卡其布，说等秋收分了布就给我买新的，结果转头就给她闺女做了褂子，我问起，她就说我记错了，根本没拿过我的布；上个月农忙，张叔让我天不亮就去他们家地里割麦，割了整整三天，每天都是披星戴月回家，说给我记五个工分，结果月底算工分，根本没有我的名字，我去问，张叔说‘都是未来一家人，算那么清楚干什么’……”
她一页一页地念着，上面的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什么时候借的东西，什么时候干的活，甚至当时还有谁在场，都标注得明明白白。
“这些都是真的吗？我怎么听着不像啊？” 有人小声嘀咕。
“当然是真的！” 苏念桃话音刚落，人群里就站起一个人，正是王大婶，“我可以作证！上个月农忙，我亲眼看见念桃天不亮就去张家地里割麦，中午就啃个干馍馍，下午太阳快落山了才回来，累得路都走不动。有一次我路过张家地，听见张叔跟她说，割完这亩地就给她记工分，结果后来念桃跟我说，工分根本没给她算上！”
王大婶是村里出了名的实在人，她说的话，大伙儿都信。
“王大婶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真的！”
“张家也太过分了，把人家姑娘当免费劳力使唤啊？”
“还借东西不还，这不是欺负人吗？”
张婶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对着王大婶喊道：“老王婆子，你别胡说！我啥时候没给她记工分了？你是不是被苏念桃收买了，故意来污蔑我们家？”
“我污蔑你？” 王大婶气得脸都红了，“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你家那亩麦，是不是念桃割的？你自己心里没数吗？还有你借念桃粮票的事，我也听说了，不止我一个人知道！”
院里的乡亲们也纷纷附和起来。
“我也听说了，张婶去年冬天确实跟念桃借过粮票。”
“我也知道，张嫂拿了念桃的蓝卡其布，给她闺女做了件新褂子，前阵子还穿着在村里晃呢！”
证据确凿，证人也有，张家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张叔原本一直坐在角落里抽烟，此刻再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来，指着李伟骂道：“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我打死你！” 说着就要冲过去打李伟，被旁边的人拦住了。
“别打了！现在打有什么用？” 李长根叹了口气，站起身对着王干部拱了拱手，“王干部，各位乡亲，这事是我们李家不对，是李伟这小子糊涂，也是我们没管教好。念桃要退亲，我没意见，是我们李家对不起她。”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大家没想到，李长根竟然这么干脆地认了错。
张婶却不干了：“李队长！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家李伟哪里错了？不就是写了封信吗？年轻人一时糊涂，改了就行了！退亲可以，她苏念桃得把彩礼钱和我们给她买的东西都还回来！还有，她毁了我们家李伟的名声，得给我们赔罪！”
“彩礼钱和东西，我自然会还。” 苏念桃立刻说道，“但赔罪，绝不可能！我没做错任何事，该赔罪的是李伟，是你们张家！你们骗我的感情，压榨我的劳力，毁的是我的名声，耽误的是我的青春，我没让你们赔偿我的损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你还敢嘴硬！” 张婶气得浑身发抖，就要冲过去跟苏念桃拼命。
“够了！” 王干部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张婶，事到如今，你还想撒泼耍赖吗？李伟出轨在先，证据确凿；张家借东西不还，压榨未来儿媳，也有乡亲作证。这事明明白白，是李家和张家理亏！苏念桃要退亲，合情合理，谁也不能阻拦！”
王干部的语气严肃，眼神锐利，看得张婶不敢再动。
“至于彩礼和东西，” 王干部接着说道，“苏念桃说了会还，就按规矩来，该还的都还了，从此两家再无瓜葛。但张家和李伟，也得给苏念桃道个歉！你们耽误了人家姑娘的青春，毁了人家的名声，一句道歉是应该的！”
李长根连忙点头：“应该的，应该的。李伟，快给念桃道歉！”
李伟抬起头，看着苏念桃，眼神里满是愧疚和慌乱，嘴唇动了动，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张婶还想反驳，被张叔狠狠瞪了一眼，只能不甘心地闭上嘴。张叔叹了口气，走到苏念桃面前，拱了拱手：“念桃，是我们张家对不住你，是我们太贪心，也是我们没管教好李伟。对你造成的伤害，我们给你赔个不是，你别往心里去。”
苏念桃看着他，心里没有半分波澜。这声道歉来得太晚，也太廉价，根本弥补不了她所受的委屈。但她知道，今天能走到这一步，已经算是成功了。
“道歉就不必了。” 苏念桃说道，“我只希望，从今往后，我们两家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不要再再来打扰我的生活。彩礼和东西，我会尽快凑齐，给你们送过来。”
王干部点了点头：“这样就好。今天的事，大伙儿也都看清楚了，是李家和张家理亏。往后谁也不许再嚼舌根，说苏念桃的闲话，要是让我知道了，可别怪我不客气！”
众人连忙点头，谁敢得罪公社干部？
事情算是暂时平息了，王干部又说了几句劝和的话，便准备离开。李长根陪着笑脸送他，临走时又狠狠瞪了李伟一眼，让他赶紧回家反省。
乡亲们也渐渐散去，走的时候都不忘安慰苏念桃几句。
“念桃，你做得对，这种人家，早断早好！”
“以后有什么困难，就跟大伙儿说，别一个人扛着。”
苏念桃一一谢过，看着众人离开，心里终于松了口气。阳光洒在她身上，暖融融的，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但她知道，这还不是结束。张家向来爱占便宜，就算今天认了错，未必会真的善罢甘休，说不定还会在背后使绊子。而且，彩礼钱和东西，她也得尽快凑齐，免得他们又找借口闹事。
张婶站在院子里，看着苏念桃的背影，眼神里满是怨毒。她不甘心就这么算了，一定要想办法，让苏念桃付出代价！
李伟低着头，慢慢走到张婶身边，小声说道：“娘，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你还知道错？” 张婶狠狠拧了他一把，“要不是你不争气，跟那个赵小芳勾勾搭搭，能有今天的事吗？我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李伟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反抗。他知道，这次是他错得太离谱，不仅丢了脸，还把亲事搞黄了，以后在村里怕是抬不起头了。
苏念桃没再理会张家的人，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转身走出了张家院子。她的脚步轻快了许多，虽然前路还有不少困难，但至少，她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
走到村口，她回头看了一眼张家的方向，眼神坚定。从今往后，她要为自己而活，再也不受任何人的束缚。而张家和李伟，也该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只是她没想到，这场看似已经平息的退亲风波，并没有就此结束。张家暗地里已经开始盘算，要给她一个更大的“惊喜”，而赵小芳的出现，更是让事情变得愈发复杂。一场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