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老街的槐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陆沉渊的修车摊刚铺开没多久，就揣着昨晚熬夜写的草稿，匆匆往苏念桃的学校赶——今天要定稿“经营申请书”，得和念桃仔细琢磨，尤其是“带动就业”那部分，必须写得实在，才能贴合政策导向。
师范学院的早自习还没结束，校园里静悄悄的。陆沉渊没进去打扰，就在校门口的传达室旁等着，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皱巴巴的草稿纸。纸上的字迹算不上工整，甚至有些字还描了两遍，却是他翻着字典、问了老街的教书先生，一字一句抠出来的。
等了约莫半个钟头，苏念桃背着书包快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急切：“沉渊哥，申请书草稿写好了吗？”
“写好了，你看看。”陆沉渊把草稿递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文化浅，有些词可能不合适，你帮着改改。”
苏念桃接过草稿，找了个树荫下的石凳坐下，逐字逐句地读了起来。草稿开头写着申请人信息，接着是经营项目：“主营家乡特色腌菜，含腌黄瓜、腌萝卜、腌豆角等，原料均来自农村，天然无添加，符合大众口味”；然后是经营地址、面积，最后重点写了经营规划，其中一段被陆沉渊用红笔圈了出来：
“……本人（苏母）系农村妇女，响应国家‘允许个体经营、鼓励带动就业’号召，计划在省城开设腌菜铺。待店铺稳定后，拟雇佣2名老家待业姑娘，传授腌菜手艺，帮助农村妇女增加收入，为社会减轻就业压力……”
苏念桃读着这段，眼睛一下子亮了：“沉渊哥，你想得太周到了！‘带动农村妇女就业’正好踩在政策点子上，街道办肯定会支持的。”
“我也是听陈婶说的，上次街道办王主任开会，特意强调要扶持能带动就业的个体户。”陆沉渊坐在她身边，语气带着几分笃定，“你娘是农村妇女，雇佣老家姑娘，既实在，又符合政策，比空喊口号管用。”
苏念桃点点头，拿起笔在草稿上修改起来：“把‘拟雇佣’改成‘计划优先雇佣’，更显诚意；再加上‘严格遵守国家卫生标准，接受相关部门监督’，这样更规范。”
她的字迹娟秀工整，在草稿上添添改改，很快就把申请书梳理得条理清晰。陆沉渊凑在旁边看着，偶尔插一句：“要不要把你娘做腌菜的年头写上？二十多年了，手艺肯定靠谱。”
“要写！”苏念桃立刻加上，“‘从事腌菜制作二十余年，经验丰富，口味地道，在老家广受好评’，这样能让干部更放心。”
两人琢磨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把申请书定稿。苏念桃把定稿抄在干净的信纸上，字迹工整，卷面整洁，看起来格外郑重。
“这样应该没问题了。”苏念桃把申请书折好，放进陆沉渊的口袋，“沉渊哥，辛苦你跑一趟街道办，我上午有课，没法陪你去。”
“你安心上课，这点事交给我。”陆沉渊拍拍口袋，“办好了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目送苏念桃走进教学楼，陆沉渊转身往街道办赶。路过杂货店时，他特意买了个新信封，把申请书仔细装进去，又在封面写了“经营申请书”五个字，才觉得踏实。
街道办的办公室不算大，几张木制办公桌摆得整整齐齐，墙上挂着“支持个体经济，促进民生发展”的标语，透着股新气象。王主任正在和工作人员讨论事情，看到陆沉渊进来，笑着招呼：“沉渊来了？申请书带来了？”
“带来了，王主任。”陆沉渊把信封递过去，“麻烦您帮忙看看，有没有不合适的地方。”
王主任接过信封，拆开仔细读了起来。旁边的两个工作人员也凑了过来，时不时点头。陆沉渊站在一旁，心里有点紧张，手心微微出汗——这申请书关系到腌菜铺能不能开起来，容不得半点马虎。
“好！写得好！”王主任读完，重重拍了下桌子，“尤其是‘带动农村妇女就业’这部分，太贴合政策了！现在上面就鼓励个体户多带动就业，你这个想法，不仅实在，还能给其他个体户做榜样。”
陆沉渊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憨厚的笑：“都是听您上次开会讲的，跟着政策走。”
“就该这样！”王主任拿起笔，在申请书上签了字，又盖了街道办的公章，“手续没问题，符合条件，我们批准了！这是介绍信，你拿着去区工商局办个体工商户执照，他们那边现在对这种带动就业的项目，审批得很快。”
他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介绍信，填好信息，盖好章，一起递给陆沉渊。“记住，去工商局要带好苏母的户口本、身份证，还有这张申请书、介绍信，再带两张一寸照片，手续齐了，当天就能办下来。”
“谢谢王主任！太麻烦您了！”陆沉渊双手接过介绍信和申请书，像捧着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
“谢什么！”王主任摆摆手，语气欣慰，“你们年轻人脑子活，又肯踏实干，肯定能把生意做好。等你娘的腌菜铺开起来，我第一个去捧场！”
从街道办出来，陆沉渊心里像揣了团火，暖烘烘的。他没回修车摊，直接骑车往区工商局赶——趁现在时间早，能办就赶紧办，免得夜长梦多。
工商局的院子里停着几辆自行车，办事大厅里人不算多，几个窗口都有人在排队。陆沉渊找了个工作人员打听，得知办理个体工商户执照在2号窗口，便拿着材料排了过去。
排在他前面的是个开剃头铺的大叔，手里拿着和他差不多的材料，嘴里念叨着：“现在政策是真好，以前想开店都不敢，现在光明正大办执照，踏实！”
陆沉渊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格外认同。要是放在几年前，“个体经营”就是“投机倒把”，谁敢想能光明正大地办执照？时代变了，他们的日子也终于有了盼头。
轮到陆沉渊时，窗口里的工作人员接过他的材料，仔细看了起来。这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戴着眼镜，态度很认真。
“经营项目是腌菜？”工作人员抬头问。
“是，我对象的娘做的，老家的特色，手艺很好。”陆沉渊连忙说，“我们还计划雇佣两个农村姑娘，带动就业。”
工作人员点点头，又看了看街道办的介绍信和申请书，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不错，响应国家号召，还能带动就业，符合扶持条件。材料都齐了，填一下这个登记表，再把照片贴上。”
他递给陆沉渊一张登记表，又详细告知了填写要求。陆沉渊按照要求，一笔一划地填着，遇到不会写的字，就虚心问工作人员，态度格外诚恳。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帽子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敲了敲2号窗口的玻璃：“小周，手里的活先停一下，过来帮我看看这个文件。”
“张科长，马上就好。”工作人员小周应了一声，把陆沉渊的材料放在一边，起身走了过去。
陆沉渊认得，这个张科长，就是赵磊信里提到的那个表哥。他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有些不安——怎么偏偏在这里遇到他？
张科长和小周讨论着文件，偶尔会瞥一眼陆沉渊的材料，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陆沉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又开始出汗，生怕张科长会从中作梗。
好在没过多久，小周就回来了，继续处理陆沉渊的手续。“好了，登记表填得没问题。”小周把材料整理好，“执照要等明天才能拿，你明天下午来取吧。”
“明天就能拿？这么快？”陆沉渊有些惊喜。
“你这个项目符合政策扶持，审批流程简化了。”小周笑了笑，“放心吧，没问题的。”
陆沉渊连声道谢，走出工商局时，阳光正好，他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虽然遇到了张科长，但手续办得很顺利，明天就能拿到执照，等苏母来了，就能直接筹备开业了。
他没回修车摊，先去学校给苏念桃报喜。苏念桃正在上课，他就在校门口等着，手里攥着工商局给的回执单，嘴角忍不住上扬。
下课铃响后，苏念桃第一个跑了出来，看到陆沉渊，连忙问：“沉渊哥，怎么样？街道办批准了吗？”
“批准了！”陆沉渊把回执单递给她，“街道办王主任很认可，还帮我们开了介绍信。我去工商局交了材料，明天就能拿个体工商户执照了！”
“太好了！”苏念桃拿着回执单，激动得眼睛都红了，“这下娘来了，我们就能安心开店了！”
“嗯。”陆沉渊看着她兴奋的样子，心里也暖暖的，“我已经跟城郊陶器厂联系好了，明天拿了执照，就去买腌菜坛子；货架也跟木工房订了，三天就能做好。等你娘后天到，我们先打扫铺子，再去办健康证，不出一个星期，就能试营业了。”
苏念桃用力点头，心里充满了期待。她想象着腌菜铺开业的样子，门口挂着“苏家腌菜铺”的招牌，坛子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腌菜，顾客来来往往，娘脸上带着笑容，她和陆沉渊在旁边帮忙，日子过得热热闹闹的。
“对了，沉渊哥，”苏念桃忽然想起什么，“我娘带了些老家的腌菜样品来，到时候我们可以让街坊邻居尝尝，要是大家觉得好吃，肯定会来买的。”
“这个主意好！”陆沉渊点点头，“老街的街坊都实在，只要味道好，肯定会捧场。等你娘到了，我们先送点给陈婶、张大爷他们尝尝，也算是感谢他们平时的帮衬。”
两人在学校门口聊了一会儿，陆沉渊才想起修车摊还空着，连忙说：“我得赶紧回摊上去，不然下午的生意就耽误了。明天拿了执照，我再来找你。”
“嗯，你路上小心点。”苏念桃看着他骑车离开，心里满是欢喜。
陆沉渊回到修车摊时，已经是中午了。隔壁的陈婶看到他，连忙问：“沉渊，手续办得怎么样了？”
“办得很顺利！”陆沉渊笑着说，“街道办批准了，工商局说明天就能拿执照。等苏母来了，就能开店了。”
“那可太好了！”陈婶高兴地说，“我跟你说，昨天还有人问我，你对象家的腌菜什么时候开卖，大家都等着尝尝呢！”
陆沉渊心里更有底了，手脚麻利地铺开工具，开始接待顾客。虽然跑了一上午，有些累，但他心里充满了干劲——只要腌菜铺开起来，念桃就能少操心，苏母也能安稳下来，他们的日子，就能一步步好起来。
而此时的赵磊，正在宿舍里焦急地等待消息。他寄给表哥的信已经好几天了，却迟迟没有回音，心里有些不安。他不知道，表哥张科长已经看到了他的信，只是没当回事——最近政策鼓励个体经营，苏母的腌菜铺又符合带动就业的条件，他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去得罪街道办，还落个“阻碍政策”的名声。
可赵磊不甘心，他总觉得，苏念桃的腌菜铺开起来，就意味着她和陆沉渊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而他和苏念桃的距离，就会越来越远。他坐在书桌前，又开始琢磨起来——既然执照审批拦不住，那能不能在其他地方给他们找点麻烦？
他想起苏母是农村来的，第一次来省城，肯定不熟悉卫生规定。腌菜铺是食品行业，卫生检查很严格，只要他找点理由，向卫生防疫站举报，说他们的腌菜不卫生，说不定就能让他们停业整顿。
想到这里，赵磊嘴角勾起一抹阴笑。他拿起笔，又开始写举报信，信里故意捏造事实：“……爱民巷即将开业的苏家腌菜铺，原料来源不明，制作环境脏乱，经营者无健康证明，恐危害消费者健康，恳请卫生防疫站严查……”
写完信，他偷偷摸摸地去邮局寄了出去，收件人写的是“卫生防疫站稽查科”。他相信，只要卫生防疫站去查，苏念桃的腌菜铺就算开起来，也得关门整顿。
而苏念桃和陆沉渊，对此还一无所知。他们正在满心欢喜地筹备着开业的各项事宜，陆沉渊甚至已经想好了腌菜铺的招牌样式，苏念桃也开始琢磨着怎么布置铺子，让顾客看着干净舒服。
第二天下午，陆沉渊早早地收了摊，去工商局拿执照。当工作人员小周把一本红色的“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递到他手里时，他的手都有些发颤——执照上写着经营者苏母的名字，经营项目是“腌菜零售”，有效期一年，盖着区工商局的鲜红公章，看着格外有分量。
陆沉渊拿着执照，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心里满是激动。他终于可以给念桃一个交代，给苏母一个安稳的营生了。
他没直接回老街，骑车直奔师范学院。苏念桃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看到陆沉渊手里的红色执照，连忙跑了过来：“沉渊哥，拿到了？”
“拿到了！”陆沉渊把执照递给她，语气里满是喜悦，“你看，正规的个体工商户执照，以后我们就是合法经营了！”
苏念桃接过执照，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字迹和公章，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从偷偷摸摸地在宿舍做腌菜卖给同学，到现在光明正大地拥有自己的腌菜铺，拿到合法的执照，这一路走来，太不容易了。
“沉渊哥，谢谢你。”苏念桃抬起头，看着他，眼里满是感激，“要是没有你，我根本做不到这些。”
“傻丫头，跟我还客气什么。”陆沉渊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是我们一起努力的结果。明天你娘就到了，我们一起去接她，然后就开始收拾铺子，争取早点开业。”
“嗯！”苏念桃重重地点头，把执照小心翼翼地收好，“我已经跟室友们说了，她们明天也想一起去接我娘，还说要帮我们打扫铺子。”
“那太好了，人多力量大。”陆沉渊说。
两人在学校门口又聊了一会儿，商量着明天接苏母的细节，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陆沉渊骑车回老街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金黄色。他手里拿着执照，心里充满了希望。他仿佛已经看到，苏家腌菜铺的招牌挂了起来，苏母在铺子里忙碌着，念桃在旁边帮忙，顾客络绎不绝，大家都夸腌菜味道好。
可他不知道的是，赵磊寄出去的举报信，已经被卫生防疫站收到了。稽查科的工作人员看着举报信，皱了皱眉，把它放进了待处理的文件堆里——明天，他们就会去爱民巷，对即将开业的苏家腌菜铺进行“突击检查”。
1979年的春风里，政策的暖阳照耀着苏念桃和陆沉渊的创业路，让他们一步步靠近梦想。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算计，却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正等着在他们最满怀希望的时候，给他们带来一场措手不及的考验。
苏家腌菜铺的开业之路，看似平坦，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迎来了第一道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