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时光像被风卷着的细沙,悄无声息便从指缝溜走。庭院里的海棠刚落了半地花瓣,檐下的铜铃还没响够十声,连檐角那轮月亮都似还悬在昨夜的云里——这般静得能听见露水坠地的日子,原是为了今日这场归来,悄悄攒着满京城的期待。
天刚破出一抹鱼肚白,京城的长街就醒了。原本该是晨雾绕着青石板的静,此刻全被人声撞散——卖早点的挑子还没支稳,孩童就举着纸糊的小旗往街口跑,妇人攥着绣了“平安”的帕子,踮着脚往官道方向望,连墙头上都扒着几个探脑袋的少年。
不多时,远处传来马蹄声,先是零星几响,渐渐连成一片,震得街面的石子都微微发颤。人群瞬间沸腾起来,“来了!是老侯爷!”的喊声此起彼伏,原本松散的人潮顿时像被拢住的潮水,齐齐往路两侧涌去。彩旗被风卷着展开,红的、黄的绸子在晨光里翻飞,笑声裹着欢呼滚过整条街,连檐角的铜铃都似被这热闹染了劲,叮当作响。
忠勇伯府的老侯爷骑着白马走在最前,银须在风里飘着,甲胄上还沾着未褪的风沙,却引得百姓们更用力地拍手。有老汉捧着自家酿的米酒想递上前,被身旁的人轻轻扶住:“别挤着老侯爷!”这般热闹里,竟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敬重,将这幅迎侯的盛景,衬得更暖了几分。
城门下的青石地还凝着晨露,太子立在朱红城门旁,月白锦袍下摆被风掀起一角,身旁几位重臣皆敛着气息,目光齐齐望向官道尽头。空气里除了远处百姓隐约的喧哗,只剩檐角铜铃偶尔的轻响,连呼吸都似放轻了几分。
忽有马蹄声从雾色中钻出来,起初是零星几记,细得像雨打芭蕉,转瞬便连成急促的脆响,踏得路面石子微颤,一步步近了。雾霭被马蹄声撞开,先是玄色的马首刺破晨光,接着便是一队骏马疾驰而来,为首者身披紫貂披风,银须在风里飘拂,正是忠勇老伯爷——他勒住马缰时,马蹄扬起的轻尘还未落地,目光已稳稳落在城门下的太子身上。
骏马刚在城门前停稳,玄色铠甲碰撞的脆响便率先打破寂静。众人动作整齐划一,翻身下马时衣袍扫过地面的晨露,下一秒已单膝跪地,甲胄与青石地相触,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声响。
“拜见太子殿下!”
齐声高呼陡然炸开,声音裹挟着将士们未散的锐气,撞得城门上的铜钉都似在轻颤,竟压过了远处百姓的喧哗,直直往云霄里冲去。连空气都似被这声浪掀动,太子身前的袍角微微扬起,而跪地的身影们脊背挺直,如一片坚韧的青松,透着不容撼动的赤诚。
太子君淮义望着阶下整齐跪立的身影,唇边先漾开一抹浅淡笑意,抬手时广袖轻拂,将城门下的晨寒都揉得温和几分。
“老伯爷、诸位将军,一路辛苦。”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进每个人耳中,没有过多虚礼,只这一句“辛苦”,便似含着对千里戍边的体谅。话落时,他上前两步,目光先落在忠勇老伯爷银白的须发上,伸手欲扶,眼底的敬重与暖意,比晨光更甚。
彩自队伍侧方转出。岭北太子勒浦中打马向前,玄色胡袍上的金线暗纹在晨光里流转,他翻身下马时动作利落,腰间弯刀的银饰轻响一声,便已对着太子君淮义拱手行礼。
“见过天圣国太子。”
他的口音带着几分岭北特有的清越,话语虽简,却礼数周全。抬手间,袖袍扫过地面未干的晨露,目光沉静地落在君淮义身上,既含着邦交的郑重,又藏着几分对这位天圣太子的打量。
君淮义见勒浦中行礼,当即抬手回以一礼,广袖垂落时,月白锦袍扫过青石地的晨露,姿态从容又不失礼数。
“岭北太子远道而来,辛苦了。”他声音温和,目光掠过勒浦中身后的岭北侍从,又补充道,“本宫已备好驿馆供各位歇息,晚上设宴为诸位接风洗尘。”
话里没有邦交的疏离,反倒添了几分东道主的热忱,连城门处的风似都柔和了些,悄悄卷着两人对话的余音,融进远处百姓的欢腾里。
勒浦中闻言,唇边绽开一抹浅淡笑意,眼底的沉静稍稍化开。他微微颔首,玄色胡袍的衣摆随动作轻晃,露出腰间弯刀上精致的兽纹雕饰。
“多谢天圣国太子。”
七字简洁却含着礼数,尾音落时,他抬手拢了拢袖袍,目光扫过城门内热闹的街景,似已对这趟天圣国之行多了几分期待。
马蹄声再度响起,众人翻身上马时,玄甲与胡袍的身影错落相随,跟着太子的明黄仪仗缓缓向城内行去。青石板路被马蹄踏得轻响,与道旁的欢呼渐渐缠在一起。
百姓们的喊声似涨潮般涌来,先是零星的“欢迎侯爷”,转瞬便汇成震天的声浪,一波压过一波,撞得街边的彩旗簌簌作响。有孩童举着纸旗追在队伍后跑,妇人将绣帕挥得老高,连鬓角的银簪都跟着晃动——这满街的欢腾,像被风卷着的花潮,一路跟着队伍,漫进了京城的晨光里。
人潮的欢呼声里,忽然飘来一阵清脆的胡铃响。岭北使团骑着高头大马从队伍中穿过,衣饰与周遭的景象截然不同——男子们的胡袍绣着苍狼纹样,腰间弯刀悬着彩穗,女子们的银饰随马蹄轻晃,折射出细碎的光,与天圣百姓的青衫布裙形成鲜明对比。
人群的目光不由自主被队伍中央的身影吸引:岭北太子身着织金锦袍,墨发用玉冠束起,眉目深邃如远山,指尖轻握缰绳时,腕间的银镯泛着冷光。他骑马行在繁华的京城长街上,既带着异域的疏离,又似与这满街欢腾奇妙相融,像一幅突然闯入盛世画卷的异域图卷,为煌煌帝都添了几分神秘又鲜活的色彩。
临街酒楼的雕花木窗半开着,晨雾刚散,窗棂上还沾着细碎的露水。两位少女并肩凭栏而立,连呼吸都似随着街面的欢呼轻轻起伏。
风从窗外吹进来,掀动她们鬓边的碎发,两人却浑然未觉,只望着楼下渐渐走近的仪仗,眼底盛着藏不住的期待,连窗台上那盆刚冒芽的兰草,都似被这专注的目光染了几分鲜活。
宋可欣的指尖紧紧攥着苏妙颜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却死死锁着楼下的队伍,声音里裹着抑制不住的颤抖:“颜儿你看!是祖父、大伯,还有大堂哥和我哥哥!他们回来了!”
话音未落,她另一只手里的丝帕已被风卷得飞扬起来,粉白的帕角掠过雕花木窗的花纹,像要顺着这股劲儿飘下楼去,将她这几日压在心底的思念与欢欣,全送到亲人眼前。
晨光落在宋云深与宋云阳的铠甲上,折射出耀眼的光。两人各骑一匹棕红骏马,身姿挺拔如松,刚行至长街中段,便有少女们的喝彩声涌来,绣着花鸟的香囊、叠得整齐的绢帕纷纷掷向马前,却都被他们身后的亲兵轻轻接住。
宋云深对周遭的热闹似浑然不觉,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稳稳落在临街酒楼的雕花木窗上,眼底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他忽然侧首,对身旁的宋云阳轻声问: “大哥,欣儿身旁那位姑娘看着面生又觉亲切,是不是之前书信里提过的颜儿表妹?”
宋云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见窗畔的宋可欣正拉着一位青衣少女,指尖指向楼下。而那青衣少女眉眼清丽,正是苏妙颜。
“那就是我哥哥,是不是英武不凡,英俊潇洒?”宋可欣的声音透过人群飘来,刚说完,便见楼下的兄长们望来,她立刻挥着丝帕高呼:“哥哥!哥哥!”清亮的嗓音像檐角的风铃,引得周围百姓纷纷转头,目光里满是笑意。
苏妙颜被宋可欣的雀跃感染,唇边绽开浅淡笑意,顺着宋云深兄弟的目光轻轻颔首,鬓边银簪随动作微晃。宋云深与宋云阳见了,脸上的英气顿时柔和几分,抬手挥了挥,才继续随着队伍前行,身后百姓的欢呼与赞美元气未减,裹着晨光飘得很远。
“你看大表哥的挺拔、二表哥的俊朗,再加上一身铠甲衬出的气度,姑娘们的芳心哪能不被他们吸引?”苏妙颜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语气里满是赞叹。
宋可欣嘴角一扬,眼底却掠过丝不屑,抬手拢了拢发间珠花:“那是自然!我哥哥们眼里装的是家国边关,才不会被这些只懂抛帕子的寻常女子轻易打动。”
话音刚落,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惊呼。两人转头去看,正见宋云深对宋云阳递了个眼色,随即身形一纵,玄甲在晨光里划出利落弧线,竟如鹰隼般凌空跃起,稳稳落在了酒楼的雕花窗沿上。
“哥哥~”宋可欣喜得立刻扑过去,指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衣袖。
宋云深侧身避开妹妹的扑抱,目光落在苏妙颜身上时,眼底的锐气已化作温和笑意:“你便是颜儿表妹?年前听祖父说,姑姑的画像还挂在书房,今日一见,你比画中模样更显灵动。家中来信提你身子大安,我与大哥在军中,一直记挂着这事。”
苏妙颜闻言,轻轻敛衽行礼,声音清浅:“二表哥一路辛苦。”
“哥哥!你眼里只有表妹!”宋可欣撅着嘴凑过来,伸手去扯宋云深的衣袖,“方才在楼下,你都没多看我一眼!”
宋云深这才笑着抬手,指尖蹭过她发间的珠花:“怎会忘了你?不过是许久没见颜儿表妹,多问两句。”
“骗人!”宋可欣拍开他的手,鼓着腮帮,“你把我头发都揉乱了,等会儿要被母亲说的!”
宋云深望着妹妹气鼓鼓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浓,伸手轻轻理了理她耳边的碎发:“没乱,我们家欣儿天生丽质,什么样的发型都好看。”
安抚好妹妹,他转头看向苏妙颜,语气带着几分歉意:“颜儿表妹,今日要随祖父进宫面圣,等晚些时候得空了,再找你好好聊聊家里的事。”
苏妙颜轻轻点头,唇边噙着浅笑:“二表哥放心去便是,我与可欣在府中等着你们回来。”
这次宋云深没再用轻功,他抬手推开门,脚步沉稳地融入楼下的喧嚣——眼下街中人多,太过招摇总归不妥。
看着队伍渐渐远去的背影,苏妙颜轻声感慨:“他们在边关吃苦受累,回来才换得这满街欢腾,真是不易。”
宋可欣挽住她的胳膊,指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是啊,不过现在他们回来了就好。走,颜儿,我们回府去,让厨房炖上你爱喝的银耳羹,等祖父他们回来,就能喝到热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