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深处静谧无声,唯有大殿内烛火摇曳,昏黄光晕漫过空旷殿宇,映得金砖地面泛着冷光。上官泽身着明黄常服,在殿中急促踱步,靴底与砖石碰撞的“笃笃”声,似要撞碎满殿沉寂,承载着他胸中汹涌难平的情绪。得知苏妙颜已平安踏入皇城,他眼底翻涌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指尖却不自觉攥得发白,藏着几分近乡情怯的忐忑——多年未见的亲女近在咫尺,他既盼着早日将她拥入怀中,又深深忧惧,那些迟到半生的亏欠,终究难以弥补。
“朕要立刻出宫见她!”上官泽猛地驻足转身,语气掷地有声,眼底却翻涌着按捺不住的急切,几乎要溢出来:“一别十余年,不知她长什么样了?是眉眼间随朕,还是更像她母亲茹意?朕要亲口告诉她,这些年并非朕不愿寻她,实在是当年宫闱险恶、奸佞作祟,牵绊重重,才有诸多身不由己的苦衷……”
一旁的田公公赶忙趋步上前,膝盖微弯躬身劝道:“陛下息怒,且听老奴一句肺腑之言!公主长途跋涉,一路风霜浸骨、车马劳顿,此刻定是身心俱疲、容颜倦怠,最需清静歇息调养。不如让她缓上三五日,养足精神、恢复气色,再择个良辰吉日,以皇家规制相见,既合礼制,也能让公主真切感受到陛下的疼惜与体恤呀!”
上官泽猛地停下脚步,目光投向窗外漫天飞雪,雪花簌簌落在琉璃瓦上,映得他眸色沉沉,轻声自语:“也是,她自小流落民间,无依无靠,此番又千里奔波、顶风冒雪,定受了太多苦,是该好好歇歇。”话音刚落,眉头却又紧紧蹙起,语气里满是不确定的怅然:“时隔这么多年,她对朕怕是只剩陌生与隔阂……她,会认朕这个亏欠了她半生的生父吗?”
田公公躬身温言宽慰:“陛下多虑了!公主若心中无您,又何必顶着一路风雪、千里迢迢赶来皇城?想来她心里,定是盼着与您相认、解开心结的。何况还有当年茹意娘娘留下的那方绣着并蒂莲的锦帕为证,公主见了,自会懂陛下的一片心意,您且放宽心便是。”
上官泽缓缓闭眼,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婉娘温婉含笑的面容,心口骤然传来一阵尖锐刺痛,翻涌难平。“都是朕的错……”他声音沙哑,满是悔恨的喃喃,“当年若不是朕重伤失忆、被奸人蒙蔽,怎会错失她,让妙颜流落在外吃尽苦头……”这份迟到半生的亏欠与遗憾,如千钧大山压在心头,沉甸甸喘不过气。
“皇上莫要过于自责,伤了龙体啊!”田公公轻声叹道,语气满是体恤与恳切,“当年之事皆是阴差阳错的意外,奸人作祟、时局裹挟,非您所愿。如今您万幸记起往事,还能寻回失散多年的公主,已是老天垂怜的天大幸事。公主聪慧明事理,待她知晓前因后果,定会体谅您当年的身不由己与满心苦衷。”
上官泽缓缓睁眼,眼底的怅然与忐忑如晨雾散尽,渐显坚定明亮,淬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往后余生,所有时光都将化作补偿的筹码——他要将那些年缺失的疼爱,化作三餐四季的牵挂;把迟来的守护,筑成无坚不摧的屏障,护她远离宫闱险恶、世事风霜。这迟到半生的血脉羁绊,他要用余生每一日,一点点重建,让她知晓,她从来不是无依无靠,父皇的臂膀,永远是她最安稳的港湾。
夜幕深沉,寒雪簌簌落满宫檐,如碎玉敲阶。上官泽独倚雕花窗棂,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沿的冰棱,望着漫天飞雪凝神沉思。月光透过素白窗纱,斜斜洒在他鬓边霜华上,添了几分孤沉与沧桑。殿内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映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与窗外风雪相映,更显寂寥。田公公见他神色凝重,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心事,不敢上前惊扰,只悄然躬身退至殿外,轻轻合上门扉,将满殿寂静留给他一人。任那些尘封的往事、对女儿的愧疚与相见的期许,在寒夜风雪中交织翻涌,漫过心头。
使馆内室暖香氤氲,燃着安神的沉香,驱散了皇城夜寒。苏妙颜斜倚在铺着云纹软垫的花榻上,乌发松松挽成随云髻,簪着一支素银缠枝簪,眉宇间还凝着旅途未消的倦意,眼尾却藏着几分对这座陌生皇城的浅淡好奇,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榻边绣着兰草的锦缎。
侍女夜一轻手轻脚端着描金茶盘进来,瓷盘上青瓷茶杯冒着袅袅热气,氤氲出清雅茶香,旁侧摆着两碟精致糕点,一碟是本地特有的桂花酥,金黄酥软缀着碎金般的桂花,另一碟是蜜渍金橘,色泽鲜亮。她将茶盘轻搁在榻边小几上,轻声道:“主子,一路车马劳顿,喝点温茶暖暖身子垫垫肚子,这桂花酥是刚出炉的,甜而不腻,您尝尝?还有这蜜渍金橘,能解乏开胃呢。”
苏妙颜侧头接过温润的白瓷茶杯,指尖触到杯壁的暖意,浅抿一口清雅茶香,旅途积攒的疲惫便散去几分。她垂眸望着杯中浮动的茶芽,轻声问道:“小莲和小梅一路跟着奔波,细胳膊细腿的,定是累坏了吧?她们染了风寒,此刻歇息得安稳吗?夜里有没有再发热?”
夜一躬身回道:“回主子,她们的风寒不算严重,只是受了些凉。夜四已经给她们仔细诊了脉,开了驱寒解表的方子,此刻正裹着厚被歇着呢,奴婢刚去瞧过,睡得安稳,想来喝两剂药便能痊愈。”
苏妙颜轻叹一声,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更多的却是藏不住的关切:“这两个傻丫头,明知路途艰辛,风餐露宿的,偏要执着跟着,平白受这份苦。”她自己尚且觉得一路车马颠簸得筋骨酸痛,夜里难安,何况是小莲和小梅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不懂半分武功的婢女,能咬牙撑到皇城已是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