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临:极恶都市

暮古秋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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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血色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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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狮分身那决绝的自爆,其冲击波不仅物理上撼动了冥河通道,更如同一声沉重的丧钟,在所有与冥域本源联结的高阶亡灵灵魂深处轰然敲响。那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撕裂性的虚无感,仿佛支撑世界的某根重要支柱骤然崩塌,源自灵魂契约最底层的断裂让无数强大的存在同时发出了无声的嘶嚎。

远在冥宫最深处,被浓郁如实质的、近乎液态的死亡能量包裹、正处于融合关键阶段的冥王暮笙,其本体剧烈地震颤了一下。那精心构筑的能量茧壳表面,瞬间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周身的能量流变得前所未有的狂暴而紊乱,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几丝不受控制的、高度凝练的死亡气息如同拥有生命的黑色毒蛇,猛地逸散出来,将他闭关的静室那经由上古符文加固的墙壁腐蚀出深深的、滋滋作响的痕迹,能量反应险些失控,引发灾难性的链式反噬,将整个冥宫核心炸上天。

他虽未苏醒,意识仍沉沦在融合本源、对抗古老印记反噬的无边苦海之中,但那通过最紧密灵魂纽带传递来的、分身彻底湮灭带来的剧痛与灵魂被硬生生剜去一块的空虚,依旧在他意识的最深处留下了深刻且难以磨灭的烙印,仿佛冰面上的一道骤裂,预示着更彻底的崩解。

前线,残存的亡灵大军彻底失去了主心骨。白狮那充满战意、凶悍无匹、甚至带着一丝狂热的意志,曾是它们混乱、破碎意识中唯一的灯塔与坐标,是驱使它们无畏冲锋的唯一动力。此刻,灯塔骤然熄灭,坐标彻底消失,无尽的恐慌如同最具传染性的亡灵瘟疫般迅猛蔓延。

低阶的骷髅、僵尸、幽魂们彻底失去了控制,它们不再响应领主们愤怒或焦急的灵魂鞭笞与强制命令。生存(或者说避免彻底净化)的本能压过了一切束缚,它们本能地向后溃散,像退潮的、污浊的灰色海水,漫无目的地蜷缩进废墟、地缝、岩洞和任何看似能提供一丝遮蔽的阴影里,魂火摇曳,瑟瑟发抖地等待着那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圣光最终降临,将它们彻底净化为虚无。

中高阶的亡灵将领们——那些死亡骑士、巫妖、恐惧领主们——同样士气低迷,它们的智慧让它们更能体会到此刻的绝望。它们不仅能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神圣威压非但没有因为通道被毁而减弱,反而在短暂的停滞后,变得更加凝聚、更具威胁性,仿佛暴风雨来临前最后那令人心悸的死寂,预示着更狂暴、更彻底的毁灭即将来临。它们更能清晰地“听”到冥域本身发出的、无声而痛苦的哀鸣,这个世界正在死去,而它们,不过是随之陪葬的残响。

整个冥域,仿佛一头被抽掉了脊梁的洪荒巨兽,在圣光无情的灼烤下发出最后的悲鸣,缓缓倾颓,濒临彻底的瓦解与消亡。天空不再是熟悉的昏黄或幽暗,而是被一种令人作呕的金灰色所覆盖,圣光的力量如同酸液般腐蚀着冥域固有的死亡法则。

就在这万分危急、几乎令人绝望的时刻,一股截然不同、却同样源自冥域至高血脉的强大死亡气息,如同撕裂厚重阴云的冰冷彗星,骤然从冥域遥远的、与物质世界交接的、被称为“遗忘边陲”的边界地带疾速掠来!这股力量精纯而古老,带着外界尘埃的气息和久远墓穴的冷冽,无视了下层位面因战争而混乱不堪的能量流,以一种近乎燃烧本源的惊人速度,划破长空,径直冲向冥宫核心!

来者身披一袭玄色为底、以暗银丝线滚边并绣有繁复幽邃符文(那些符文似乎在不断缓慢蠕动,自行重组,讲述着关于死亡与永眠的古老秘密)的华袍,身形颀长,略显清瘦。他的面容与暮笙有五六分相似,却更为精致冷冽,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大理石般的苍白,薄薄的嘴唇紧抿着。眉眼间带着一种长期浸淫古老秘典和禁忌死亡知识而产生的沉静、疏离与疲惫感,仿佛一位博学却厌世、洞悉太多秘密而变得冷漠的学者。但此刻,那双深邃如古井、原本仿佛能映照万物终结的眼眸中,那份永恒的沉静已被彻底打破,只剩下压抑不住的惊怒、焦虑以及一丝深切的、几乎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恐慌。

他正是冥王暮笙的胞弟,常年游离于冥域之外、负责探寻和研究外界那些失落已久的死亡遗迹与禁忌知识的暮知宁。他刚刚结束对一处古老死神陵寝的勘探,心中正为某些不祥的预兆所困扰,却万万没想到,真正的灾难并非来自那些沉寂的古墓,而是来自他视为永恒后方的家。

他刚刚穿越边界,踏入冥域的核心辐射范围,那股浓烈到令人灵魂核心都感到刺痛与排斥的圣光污染气息,以及弥漫在空气中、那属于亡灵大军溃败后散逸出的绝望、恐惧与痛苦的情绪混合物,就让他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尽管他早已不需要进食)。

而当他的灵识如同最精细的蛛网般铺开,清晰地捕捉到冥宫深处姐姐那极不稳定、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仿佛在能量反噬的悬崖边缘徘徊的本源波动时,他的心跳几乎漏跳了一拍。紧接着,那股熟悉的、与他相伴成长、如同兄长般存在(尽管只是分身)、总是充满豪迈战意的白狮的灵魂印记彻底消散、归于冰冷虚无的事实时,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骤然收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姐姐……白狮!”他从牙缝里挤出低吼,声音因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微微沙哑,再无平日的冷静从容。体内沉寂的古老死亡力量轰然爆发,速度瞬间提升到极致,化作一道几乎融入环境背景、难以用肉眼捕捉的幽暗流光,无视了沿途一切混乱的能量乱流和漫无目的溃逃的低阶亡灵,以最决绝、最笔直的轨迹,撕裂空间,直接冲入了那座已然摇摇欲坠、多处破损的冥宫正殿。

殿内,冰冷彻骨的黑曜石地板上弥漫着一种死寂的绝望。仅存的几位伤痕累累、魂火黯淡的亡灵领主——一位半个身子都被圣炎灼烧得焦黑的死亡骑士,一位法袍破碎、露出内部苍白骨架的巫妖,以及那位魂体已经淡薄得如同透明烟絮、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微风彻底吹散的亡灵大法师——正围在王座高台下,它们甚至失去了交流的欲望,只是沉默地等待着最终结局的降临。白狮战死,冥王闭关到了最关键也最危险的时刻,外部强敌环伺,内部士气彻底崩溃,它们仿佛已经看到了冥域终末的景象,甚至连最后反抗的意志都即将被这无边的绝望所熄灭。

暮知宁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王座高台之前,没有引起一丝能量涟漪。他的目光冰冷如万载寒冰锻造的利刃,迅速而锐利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亡灵领主,那眼神仿佛能直接穿透它们的魂火,阅读它们内心的恐惧与彷徨。那强大的、源自冥王直系血脉的天然威压,混合着他自身多年游历积累的、深不可测且带着外界古老气息的死亡力量,如同无形的、冰冷刺骨的潮水般瞬间扩散开来,强行镇住了这片死寂而绝望的场面,让那些领主们几乎要消散的魂核都为之一颤,本能地挺直了身躯(或它们所能做到的类似动作)。

“告诉我,现在的情况!最详细的!从开始到现在,所有细节!”他的声音不像白狮那般充满战意的咆哮,而是带着一种冷澈骨髓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落在黑色的石地上,清晰、锐利,不容丝毫敷衍。

那位魂体虚幻的亡灵大法师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挣扎着匍匐上前,以最简洁却最清晰的语言,将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飞速禀报:教廷远超预料的、规模空前的闪电攻势,那些巨大的、喷涌着圣焰的炼金翼舰如何遮蔽冥域天空,倾泻而下的圣水雨对冥域环境造成的毁灭性污染与侵蚀,圣殿骑士团那高效而冷酷的、如同精密机器般的推进,哀嚎峡谷与枯萎林海这两大重要屏障的迅速陷落,冥河通道被对方以巨大代价强行开辟时的空间震爆,以及白狮大人是如何临危受命、如何力战不退、最终在绝境中毅然选择以自爆为代价重创敌方先锋军团并摧毁主通道的惨烈过程……最后,他声音愈发微弱地提到了第一次向东方华夏求援却失败的消息。

暮知宁静静地听着,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仿佛戴上了一张冰雕的面具,只有微微缩紧的瞳孔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但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气却越来越盛,几乎要让周围空间的灵魂能量都冻结起来,形成细小的黑色冰晶。他比白狮更了解外界的局势,更清楚光明教廷近百年来的激进扩张和技术飞跃到了何种可怕的程度,也更明白东方华夏修行界刚刚经历了一场何等惨重、伤及根本的内部浩劫,其保守与迟疑完全在意料之中。第一次求援失败,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内,甚至可能比他预想的结果还要稍好一些——至少他们派出了人,只是被拦截了。这说明华夏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地反对援助,只是代价和风险让他们望而却步。

“收缩!”听完禀报,暮知宁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早已在瞬间计算了无数种可能,立刻下达了一连串指令,语速极快却条理清晰得可怕,显示出一个优秀战略家而非单纯猛将的素养,“放弃所有外围区域和据点!包括骸骨平原和埋骨之地!将所有还能动弹的力量,无论是完整的军团还是散兵游勇,全部撤回到‘叹息壁垒’之后!依托壁垒和其后的冥河支流天险进行纵深防御,寸土必争,用空间换时间!”

“启动冥宫所有远古防御法阵,能量供应优先级进行全面调整!除维持冥宫最基本运转及陛下静室维生法阵外,其余能量全部优先供给守护陛下静室的‘永恒安眠’终极壁垒!哪怕外面天塌下来,也绝不允许任何能量波动或敌人惊扰到陛下的融合!这是最高指令,不容任何折扣!”

“命令所有尸巫和亡灵法师,停止一切无谓的攻击性法术,全力构建大型诅咒结界和灵魂干扰屏障,覆盖叹息壁垒前方整个区域,最大限度地迟滞敌军步伐,干扰他们的圣光协调与神术链接!我要让他们的每一步推进都付出灵魂疲惫、意志涣散的代价!”

“清点所有剩余的战争巨兽、亡灵构装体和高等亡灵骑士,将它们作为战略预备队,部署在壁垒最关键、最薄弱的节点,没有我的直接命令,谁也不准擅自出击!我们要把每一分力量都用在刀刃上!”

他的指挥风格与白狮截然不同。白狮是勇猛无畏、足以在绝境中激励起士气的战将,善于冲锋陷阵,以绝对的力量和气势去碾压或拖延敌人。而暮知宁则更像一个冷静乃至冷酷的棋手,更注重效率和策略,懂得在极端劣势下如何精确地舍弃与权衡,用最小的代价去换取最宝贵的时间——冥王苏醒的时间,或者……其他变数出现的时间。在眼前这种几乎山穷水尽、士气濒临崩溃的情况下,这种摒弃了所有荣誉感和情绪影响的、绝对理性的指挥,反而更为有效,像一剂强效的镇静剂,强行压制了恐慌,带来了秩序。

几位原本陷入绝望的亡灵领主,仿佛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终于找到了新的、清晰的方向。它们从暮知宁冰冷的话语中听到了一种清晰的、可行的计划,尽管这个计划充满了牺牲和退让,意味着要放弃大片疆土,但至少有了坚持下去的方向和目标,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它们立刻领命而去,灵魂传讯如同无形的网络般迅速散开,开始高效地执行新的指令。冥域原本混乱不堪、濒临瓦解的防御体系,开始以一种痛苦却有序的方式重新收缩、整合,像一只受伤的巨兽,蜷缩起身体,亮出最后的尖刺,准备进行殊死的困兽之斗。

随后,暮知宁的目光转向那位几乎快要消散的亡灵大法师,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痛楚和决绝。这位老法师侍奉了冥王家族无数岁月,他的知识本是冥域的宝贵财富。“第一次求援失败,是因为分量不够,也因为时机已晚。白狮的灵魂印记虽强,但终究只是分身,无法代表冥域最高意志。现在,我回来了,白狮战死,我以冥王血裔、暮笙胞弟的身份亲自执掌冥域,情况已然不同。”

他伸出手指,指尖处,一滴暗金色的、蕴含着最精纯冥王血脉本源力量的精血缓缓渗出,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近乎法则层面的强大波动。这滴精血离体,让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透明。他将这滴精血小心翼翼地融入一枚特制的、雕刻着冥域王族徽记(一座被荆棘缠绕的苍白王座)的幽冥玉符之中。同时,他闭上双眼,将自己的一缕本源神识,连同眼前所见的、冥域岌岌可危的惨烈景象——崩溃的战线、燃烧的土地、无尽的圣光、摇摇欲坠的叹息壁垒、以及冥宫深处那不稳定波动的源头——一同毫无保留地烙印进玉符深处。这枚玉符所承载的分量和代表的意义,远超之前白狮的那一枚,这是冥域王族在覆灭边缘发出的、带着鲜血与绝望的呐喊。

“立刻再派信使!寻常幽影信使太慢,恐怕无法突破教廷越发严密的圣光封锁和空间干扰。”暮知宁沉声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派最快的‘冥河渡鸦’,让它直接穿越阴影界的深层缝隙,不惜燃烧灵魂本源,也必须以最快速度将这枚玉符送到华夏修行界核心决策层的手中!”

他凝视着那枚仿佛重若千钧、关系着整个冥域乃至未来格局的玉符,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最后的通牒与悲鸣:“告诉他们——冥域可亡,此乃天数运转,强权之胜!但光明教廷的野心和信仰的狂热绝不会止步于西方冥土!今日我冥域流尽最后一滴血,他日便是你东方华夏苍生涂炭、文明倾覆之时!唇非亡齿方寒,齿落唇必曝于风雪!望以大局为重,摒弃前嫌,速发援兵!”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沉重得仿佛承载了整个冥域的重量和无数亡灵最后的期望:“告诉他们,这不是交易,不是请求……这是我冥域王族,在最终时刻来临前,基于古老契约和生存本能,发出的最后的警示与……卑微的恳求。”

一只体型优美、羽毛漆黑如最深沉永夜、眼瞳燃烧着幽蓝色冰冷火焰的乌鸦,从暮知宁身后的阴影中悄然飞出。它发出了一声沙哑而古老的、仿佛穿越了无数时光的啼叫,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衔起那枚散发着暗金光芒和浓郁死亡气息的玉符。下一刻,它周身泛起空间的涟漪,身体变得模糊不定,瞬间融入虚空,消失不见,甚至没有引起一丝能量波动。冥河渡鸦,以阴影和冥河支流为航道,速度远超任何幽影信使,但这种方式对它自身的损耗极大,每一次穿越深层缝隙都是在燃烧生命,很可能是一次有去无回的单程旅途。

暮知宁做完这一切,才缓缓走到冥宫正殿那巨大的、已经破碎不堪的窗棂前,望向远方那片圣光最为炽盛、如同巨大金色疮疤般玷污着冥域天空的方向。他能感觉到,教廷的军团正在重整旗鼓,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光明力量正在那里汇聚、酝酿,神圣的咏唱声甚至穿透了空间的阻隔,隐隐传来,带来令人烦躁的压迫感。仿佛下一波攻击就将石破天惊,彻底粉碎一切抵抗。他轻轻抚摸着身旁冰冷刺骨的黑色石柱,感受着冥宫本身传来的微弱悲鸣,低声自语,那声音轻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仿佛是在对闭关中生死未卜的姐姐做出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立下不容失败的誓言:

“哥哥,在你醒来之前,我会守住这里……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那声低语中,带着一种与他的冷静外表截然不同的、近乎偏执的决绝。

……

与此同时,华夏,天符门。

宗门内的气氛,依旧被沉重和悲愤所笼罩。山门上下,似乎还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未能散尽的能量残余。第一次救援行动失败、精锐弟子伤亡惨重的消息传回,如同在尚未愈合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痛彻心扉。关于是否应该再次出兵、出兵规模多大、由谁领队等等问题的争论仍在高层长老之间持续,但显而易见的,悲观、谨慎、乃至略带恐惧的情绪占据了上风。毕竟,自身创伤未愈,山门大阵都需要时间修复,再去硬撼势头正盛、准备充分、手段诡异的光明教廷主力,怎么看都像是螳臂当车,甚至可能引火烧身,将战祸提前引来东方。

主殿之内,争论已经持续了数个时辰,香烟袅袅,却驱不散弥漫的凝重。主张援救的长老痛陈利害,强调唇亡齿寒;主张自保的长老则列举困难,强调宗门现状堪忧。双方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

就在争论陷入僵局、压抑感几乎达到顶点的时刻——

一道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带着浓烈死亡与阴影气息的空间波动,骤然撕裂了天符门主殿广场上空那层层叠叠的防护结界!

这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道黑影如同断线的风筝,又像是从深渊中抛出的绝望信标,直坠而下,重重地摔落在广场中央光洁的白玉地面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

那是一只通体羽毛漆黑如墨、形态优雅却已气息奄奄的奇异乌鸦,它的眼瞳中那幽蓝色的火焰已经黯淡得几乎熄灭,嘴角不断渗出带着浓烈死亡气息的黑色血液,每一滴落下都在白玉地面上腐蚀出一个小坑。它的翅膀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在穿越空间屏障时遭受了重创。但即便如此,它的口中,依然紧紧衔着一枚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暗金色光芒和浓郁死亡波动的玉符,仿佛那是比它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大惊失色!警钟长鸣,留守的长老和弟子们立刻反应过来,迅速封锁现场,几位修为高深的长老联手布下强大的隔绝结界,防止那死亡气息扩散,同时也小心地隔绝外部可能的窥探。他们如临大敌,小心翼翼地从那只力竭的、只剩下最后一丝执念的冥河渡鸦口中,取下了那枚沉重无比、触手冰寒刺骨的幽冥玉符。

玉符入手,那股精纯而强大的冥王血脉气息以及其中蕴含的迫切与绝望,就让几位长老脸色骤变。他们不敢怠慢,立刻联手施为,以天符门特殊的解印法诀,小心翼翼地激发玉符。

下一刻,暮知宁那混合着冥王血脉独有的威严、冰冷与一丝难以掩饰的焦急和虚弱的神识信息,以及那段用灵魂烙印记录着的、冥域前线惨烈无比的景象,如同狂暴的、夹杂着冰雹的潮水般,猛烈地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神!

信息流汹涌而过:白狮战死!冥王之弟暮知宁临危受命亲自执掌危局!冥域外围全面沦陷!冥河通道虽暂毁但教廷仍在集结更强大力量!叹息壁垒摇摇欲坠!冥王陛下闭关到了最关键时刻,危在旦夕!……那一幅幅画面更加震撼人心:遮天蔽日的圣光翼舰倾泻着毁灭的火焰;金甲圣骑士团如同无情的金属洪流碾过亡灵的骸骨海洋;强大的亡灵领主在圣光下哀嚎着化为飞灰;白狮那顶天立地的身影爆发出最后的光芒,自爆的冲击波席卷一切……以及暮知宁那冰冷而绝望的警告、那滴暗金色的本源精血、那句“唇亡齿寒”的古老谚语……

所有之前的争论瞬间戛然而止。主殿内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剧烈的心跳声,以及那枚玉符依旧散发着的、令人灵魂不安的死亡波动。每一位长老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深切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唇非亡齿方寒,齿落唇必曝于风雪……”一位资历最老、须发皆白的长老喃喃地重复着玉符信息中的这句话,脸色苍白如纸,握着拂尘的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冥域彻底沦陷后,光明教廷的铁蹄和十字架指向东方的可怕未来。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一次,情况完全不同了。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求援,这是一个濒死国度发出的、血泪交织的最后警讯,是血淋淋的、关乎东方华夏自身存亡的未来预演!一旦冥域这面巨大的、承受了主要压力的盾牌彻底破碎,接下来将要毫无缓冲地直面光明教廷那柄“黎明之锤”全力轰击的,就是他们自己的家园!

沉重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压在每一位长老的心头,让他们几乎难以呼吸。该如何抉择?派兵,几乎是九死一生,可能再次损兵折将,加速宗门衰落;不派兵,则可能错失最后时机,将来独自面对更强大的敌人……

就在这片死寂和前所未有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沉重压力与犹豫之中,一个清冷而异常坚定的声音,如同破开厚重冰层的利刃,清晰地从殿门外传来:

“我去。”

众人猛地循声望去,心脏皆是一紧。

只见影寒不知何时已然站在那里。她穿着一身素白的劲装,外面松松罩着一件天符门的青色云纹外袍,原本英气勃勃的脸上此刻苍白得近乎透明,往日里总是丰润的唇瓣也失了血色,干裂起皮。她的气息明显不稳,周身隐隐透着一股重伤未愈的虚弱感,甚至连站姿都失去了往日的挺拔,需要用手微微倚靠着冰冷的门框,才能保持站立的姿态。上一次救援行动的惨烈,显然让她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然而,她那挺直的脊梁未曾有半分弯曲,那双总是锐利如寒星、能洞察虚妄的眼眸,此刻更是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看透一切的冷静,以及一种深切的、与她年龄不符的沉重责任感。

“影寒师侄!不可!”一位与她师承一脉的长老立刻失声劝阻,声音带着痛惜,“你的伤势太重了!本源受损,经脉多处断裂,岂是儿戏?这才几日功夫!此行凶险异常,远胜以往十倍,你如何能再经得起折腾?”

“宗门不能再失去你了!”另一位长老语气急切,几乎是在恳求,“你是宗门未来的希望,是年轻一代的支柱!我等再另选他人带队,哪怕是我等老骨头亲自去,也绝不能让你再去冒险!”

“没错!你必须留下静养!此事关乎宗门存续,绝不能意气用事!”几位长老立刻围上前,语气焦急万分,充满了真切的关怀与担忧。影寒不仅仅是天符门百年不遇的天才,更是上一次劫难中幸存下来的重要支柱和精神象征,她若再有闪失,那个代价,是整个天符门、乃至华夏修行界都绝对无法承受的。

影寒缓缓地摇了摇头,这个轻微的动作似乎都牵扯到了她体内的严重伤势,让她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一丝鲜红的血迹瞬间染红了她的唇角,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但她只是抬手,用指尖随意而快速地擦去,动作依旧带着她特有的利落与倔强,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她的目光平静却沉重地,一一扫过在场每一位长老的脸,将他们的担忧、焦虑、犹豫尽收眼底。她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沉重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暮知宁以冥域王族之名,以自身本源精血为引,以覆灭之危相告,此非寻常求援,乃绝望之警讯,亦是我东方华夏避无可避的最后抉择。分量不同,我华夏,需以相应的分量回应。”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体内因为情绪波动而再次翻腾不休、刺痛难当的气血,继续道,逻辑清晰得冷酷:“我伤势未愈,自知此行艰难险阻,九死一生。然,正因如此,才更需我去。”

她的目光变得愈发锐利,如同出鞘的剑锋:“论实力,我虽伤,尚存几分,足以应对一般险境;论与教廷交战的经验,我宗之内,无人出我之右,我了解他们的战术、圣术的弱点;论临机决断之权,我身为宗门秘传剑子,手持‘天符令’,也足以在远离宗门的危急关头,代表华夏做出必要的抉择。眼下局势,我是最快、也是最合适的人选。换做其他任何人,分量不够,难以取信于冥域残部,亦难应对冥域那特殊而严酷、充满死亡侵蚀的战局环境。”

她转眸,望向西方,视线仿佛已经穿透了重重殿宇、无尽山河,看到了那片被无尽圣光与死亡交织笼罩、正在流血与燃烧的残酷战场,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却令人心焦的急迫:“时间,来不及了。我们不能等到反复商讨、选出所谓‘万全’的、‘合适’的人选、再慢慢筹备物资、调集人手。每拖延一刻,冥域最后一道防线彻底陷落的可能就大增一分!我们必须赶在叹息壁垒崩塌之前到达!否则,一切皆休!”

“可是你的身体……”一位与她关系亲近、视她如己出的女长老痛心疾首地上前抓住她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虚弱,经脉中气息紊乱如麻,更是心急如焚,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转,“孩子,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连站都站不稳!如何去得那修罗场?!”

影寒嘴角极其轻微地勾起一丝近乎冷峭的弧度,那是一种属于真正战士的、混合着骄傲、无奈与视死如归的表情:“身体虽伤,剑犹利,志未摧。此行首要目的非为与教廷进行决战,乃是驰援,是固守,是拖延时间。支撑到冥王暮笙成功出关,或是寻得契机,重创教廷兵锋,挫其锐气,迫其退兵,便是成功。我不需要去冲锋陷阵,我需要的是站在那里,代表华夏的态度,稳定军心,指挥协防。”

她轻轻却坚定地挣脱了那位长老的手,努力挺直了身体。虽然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雪,身形依旧单薄虚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那一刻,她那柄深藏于鞘中的无形之剑仿佛骤然出鞘了一寸,一股锋锐无匹的剑意与坚韧不拔、百死无悔的意志支撑着她,散发出令人心折且无法反驳的强大气势,让周围的长老们都为之一窒。

“我意已决,不必再劝。”她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立刻点齐宗门内还能出战的高手,人数贵精不贵多。带上所有库存的高等符箓、阵盘、丹药,尤其是疗治灵魂损伤和抵御圣光侵蚀的极品灵药。开启秘库,将那三张‘上古破煞符’和‘两仪微尘阵’的阵图也带上。一炷香之后,启动最高级别的跨界传送阵,目标——冥域外围预设坐标点‘幽影之眼’!”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那位资历最老、一直沉默不语的大长老身上,眼神复杂了一瞬,有关切,有诀别,有托付,随即化为一片沉静:“宗门……便拜托诸位师叔伯了。若我……此次未能归来,亦是无愧于心,无愧于宗门传承,无愧于脚下这片华夏山河。”

说完,她不再看众人反应,毅然转身,一步步向着后山跨界传送阵的方向走去。她的脚步甚至因为伤势和虚弱而显得有些虚浮踉跄,但她的背影却挺得笔直,如同孤峰上迎风的寒松,每一步都踏得无比坚定,仿佛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她前往那片正在被光明与黑暗共同撕裂、燃烧的死亡国度。

没有人再出声阻拦。殿内一片死寂,只有压抑的呼吸和无声的叹息。所有人都明白,影寒说的是冰冷而残酷的事实。她的身份、她的实力、她的经验、她的决心,以及她所持有的信物,确实是此刻唯一能最快调动、也最能代表华夏态度和分量的选择。只是,让一个重伤未愈的年轻女子,再次肩负起如此沉重、如此危险的使命,其中的悲壮、无奈与心疼,让每一位长老的心都如同被浸入了万年冰泉之中,沉甸甸的,冰凉彻骨,却又无可奈何。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

后山禁地,巨大的跨界传送阵已然亮起朦胧的光芒,复杂的符文在地面上和空中缓缓流转,散发出强大的空间波动。一座小型的、但汇聚了天符门此刻所能拿出的最精锐力量的队伍集结在阵中。人数不过二十余人,但无一不是金丹后期的好手,甚至还有两位元婴初期的长老自愿同行压阵。他们沉默地站在阵中,面色凝重,眼神却同样坚定,他们已经知晓了此行的目的与意义,以及那九死一生的前景。他们选择了肩负起这份责任。

影寒站在传送阵的核心主位,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熟悉的宗门景象——苍翠的山峦、缭绕的云雾、熟悉的殿宇楼阁。她看了一眼身后那些即将与她共赴险境、同生共死的同门,他们的脸上有紧张,有决绝,却无退缩。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喉头不断翻涌的腥甜之感,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眸子,亮得惊人,如同夜空中最坚定的星辰。

“启阵。”

她清冷的声音落下,简洁而有力。

庞大的传送阵瞬间爆发出无比刺眼的光芒,复杂的符文疯狂旋转、链接,庞大的空间之力剧烈波动,扭曲了光线,将阵中所有人的身影彻底吞噬、淹没。

在离开前,影寒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一直注视着自己没有说话的云姝,云姝则是微笑点头,云姝清楚,自己拦不住她的,更何况现在来说,确实没有人比她更合适的了,华夏的底蕴,已经全部都拿出来了,但免得光明教廷这样的庞然大物,眼下能做的,只有透支……

光芒散尽后,原地空无一物。只有那残留的、渐渐平复的空间波动和一丝淡淡的、属于影寒的微弱血气,证明着他们曾经存在,并已然带着华夏修行界最后的期望与决绝,冲向了那片已被圣光与死亡彻底染透的、遥远而残酷的战场。

命运的齿轮,再次疯狂转动起来。冰封的王座在等待它的主人,血色的黎明即将降临,而希望,则系于那一道染血的剑光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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