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消融，阳光勉强穿透稀薄的云层，给朱府冰冷的亭台楼阁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却毫无暖意的光。府内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正轨，甚至比以往更加“规矩”。下人们各司其职，脚步匆匆，见面只低声问好，绝不多言。凝香院和朱婉如居住的“芳菲苑”大门依旧紧闭，如同两座被符咒封印的坟墓，安静得令人心慌。
老夫人接手掌管后，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几个往日仗着柳姨娘势、贪墨尤为过分的管事，杀鸡儆猴。府中风气为之一清，连带着朱婉清这里的份例都用度都前所未有的充足及时，刘婆子送来的饭菜甚至偶尔能见些难得的时令鲜蔬。
静月轩内，炭火烧得比往日都旺，暖意融融。
秋月一边将新领的上好银霜炭仔细添进熏笼，一边忍不住带着几分喜色低声道：“小姐，您看，老夫人掌家就是不一样！咱们这个冬天总算能过得暖和些了！看那边院里那两个，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她朝凝香院的方向努了努嘴。
朱婉清正临窗抄着一卷《地藏经》，为“病逝”的母亲祈福，也是练字静心。闻言，她笔下未停，只淡淡应了一声：“浪花未必明着翻。”
笔尖饱蘸浓墨，落在雪白的宣纸上，字迹清瘦有力，已隐隐有了自己的风骨，再无半分原主的怯弱之气。
秋月添炭的手一顿，脸上的喜色淡去，染上几分忧色：“小姐是说…她们还不死心？”她压低了声音，“可她们都禁着足呢，院门都出不来…”
“禁足，不代表耳聋眼瞎，更不代表手短。”朱婉清写完最后一笔，轻轻放下笔，拿起写满经文的纸，吹了吹未干的墨迹，目光沉静如水，“咬人的狗，不叫。越是安静，越要警惕。”
她走到熏笼边，将那张经文就着跳跃的火苗点燃。橘红色的火焰吞噬着墨迹，如同吞噬着过往的怯懦和迷茫。
“刘婆子这两日送饭，可有什么异常？”朱婉清看着燃烧的火焰，忽然问道。
秋月蹙眉细想：“异常…倒说不上。就是格外殷勤，话也多了，总想打听小姐您每日做什么，吃了什么，气色如何…还拐弯抹角地问老夫人近来身体可好，都见了哪些人。。。。。。”
“哦？”朱婉清眸光微闪，“她倒是关心起祖母的身体了。”
“奴婢按小姐吩咐，只说她该知道的，其他一概含糊过去。”秋月忙道，“只是看她那样子，不像真心关切，倒像是。。。像是在替谁打探消息似的。”
“还能替谁。”朱婉清语气冰冷。柳姨娘即便禁足，也不会真的与外界隔绝。刘婆子这种见风使舵的小人，往日得了柳姨娘不少好处，如今虽不敢明着违逆老夫人，但暗中传递些无关紧要的消息，赚点零碎赏钱，却是做得出来的。
“还有。。。。。。”秋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声音压得更低，“小柱子今早悄悄告诉奴婢，说他昨夜起夜，好像看到凝香院后墙的角门。。。好像开了一条小缝，很快就关上了，也没看清是谁…他怕自己眼花，没敢声张。”
角门？朱婉清眼神一凝。凝香院的位置偏僻，后墙确实有一道供粗使婆子运送秽物的小角门，平日极少开启，且离主院很远，极易被人忽略。
禁足期间，私开角门。。。柳姨娘想做什么？传递消息？接收外界的指令？还是。。。
“让小柱子嘴巴严实点，就当没有看见。但是让他以后夜里警醒些，若再看到什么，立刻告诉你，不要惊动任何人。”朱婉清吩咐道。现在抓不到实证，打草惊蛇反而不好。
“是。”秋月连忙点头，脸色也凝重起来，方才那点因日子好转而产生的松懈瞬间消失无踪。小姐说得对，风波从未平息，只是转入了更深的暗处。
“母亲嫁妆单子的事，可有进展？”朱婉清转换了话题。经济命脉，才是她目前最迫切需要抓住的东西。
秋月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小柱子又去了锦瑟绸缎庄几次，只能在外堂看看。那钱账房盯得紧，孙老掌柜几乎不说话，也没有办法单独接触。秋月哥哥那边。。。倒是打听了一下，孙老掌柜家住城南芝麻胡同，家里好像有个小孙子病着，常年吃药，花费不小…可…可咱们怎么才能不着痕迹地联系上他呢？直接上门，肯定会被柳姨娘的人发现。”
确实是个难题。朱婉清沉吟片刻，目光落在窗外那棵枯树光秃秃的枝桠上，忽然道：“孙掌柜的孙子…常去哪家医馆看病？可知是什么病症？”
“这个…小柱子好像听铺子里伙计闲聊提过一嘴，说是保和堂，像是先天不足之症，喘嗽得厉害，天气一冷就犯。”秋月努力回忆着。
保和堂。。。京城里口碑不错的医馆。先天不足，喘嗽。。。
朱婉清心中微微一动。
她前世因为项目合作，接触过一位国医大师，耳濡目染，对一些常见的温补调理方子略有印象。或许。。。
她走到书桌旁，提笔快速写下一张方子，并非什么惊世骇俗的秘方，只是几味常见药材的巧妙搭配，侧重于固本培元、温和润肺，对于先天不足引起的咳喘应有缓和之效，且药性平和，不易出错。
“把这方子抄录一份，不要用我的笔迹。”朱婉清将方子递给秋月，“让秋月哥哥想办法，找个可靠又不起眼的乞儿或小贩，将这方子‘不小心’掉在孙掌柜家门口，或者直接塞给他家出来采买的下人，只说是‘路过郎中好心赠与，或许对小儿症候有益’，不必言明来历。”
她顿了顿，补充道：“第一次，只送方子。过几日，若他家真去抓药用了，再看情况，让那‘郎中’托人送些不对症却值钱的药材过去，试探反应。”
恩威并施，循序渐进。
既示了好，又保留了神秘感和主动权，更避免了直接接触的风险。
秋月眼睛一亮，顿时觉得豁然开朗：“小姐这法子妙！既帮了他，又不让人抓到把柄！奴婢这就去想办法告诉哥哥！”
“务必小心。”朱婉清叮嘱道，“宁可慢，不可错。”
“奴婢明白！”
秋月匆匆下去安排。
屋内重归寂静，只剩下银炭在熏笼中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朱婉清重新坐回窗边，目光再次投向那两座紧闭的院门。她轻轻摩挲着袖中那枚冰冷坚硬的、来自祖母赏赐的羊脂玉佩。
暗流汹涌，那就让她看看，这深宅之下，究竟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她端起微凉的茶水，抿了一口，目光沉静而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