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微亮，青牛集还笼罩在薄雾与沉寂之中。李观鱼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看了眼床上仍在熟睡、呼吸平稳的赵铁柱，轻轻带上门。经过一夜休养调息，他精神饱满，昨日与铁甲獠猪搏杀带来的些许疲惫已一扫而空，丹田内那缕青玉炁息愈发凝练圆融。
他没有惊动楼下柜台后仿佛永远睡不醒的老徐头，如同鬼魅般从客栈后门溜了出去。清晨的街道空旷冷清，只有几个早起的摊贩在忙着支起铺子，显得格外安静。
他没有再去张记皮货铺，而是径直走向集子西头，那片相对偏僻、房屋也更加破旧的区域。根据昨天打听到的零星信息，那家名为“百炼坊”的铁匠铺就在那里。
与集子中心那些热闹的店铺不同，百炼坊门脸狭小，招牌是一块被烟熏得黑乎乎的木板，上面“百炼坊”三个字歪歪扭扭，几乎难以辨认。铺门虚掩着，里面没有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反而异常安静，只有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金属、煤炭和某种奇特药草的味道飘散出来。
李观鱼推门而入。铺内光线昏暗，地方不大，角落里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金属胚料和废弃的边角料，墙壁上挂着几件成品，多是柴刀、锄头之类的寻常农具，但造型古朴，隐隐透着一股不同于凡铁的沉实感。
一个穿着油渍麻花、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头发乱如蓬草的老者，正背对着门口，蹲在一个小火炉前，用一把破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火炉上架着一个小陶罐，里面咕嘟咕嘟地煮着什么东西，散发出那股奇特的药草味。老者左腿裤管空荡荡地挽着，显然是个瘸子。
听到推门声，老者头也没回，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蒲扇：“今天不做生意，滚蛋。”
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李观鱼没有在意对方的恶劣态度，目光扫过墙壁上那些农具，最后落在老者身旁工作台上随意丢弃的几件半成品上——那似乎是一些结构精巧的小零件，并非农具所需，倒像是某种机括或者……法器的基础构件？
他心中微动，上前一步，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老者耳中：“老先生，我不打农具，想请您看看这样东西。”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了那对泛着幽冷金属光泽的铁甲獠猪獠牙，轻轻放在了沾满油污和铁屑的工作台上。
獠牙与粗糙的木台接触，发出沉闷的声响。
正在扇风的老者动作猛地一顿。他没有立刻回头，但李观鱼敏锐地察觉到，对方那看似佝偻的背影瞬间绷紧了一丝，连扇风的节奏都出现了片刻的紊乱。
沉默了几息，老者缓缓放下蒲扇，慢慢转过身。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布满了刀刻般的皱纹，皮肤黝黑，如同老树皮。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并不像寻常老人那般浑浊，反而异常清亮、锐利，如同鹰隼，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工作台上的那对獠牙，瞳孔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和……狂热？
“铁甲獠猪的牙？还是即将蜕变成精怪的獠猪王牙？”老者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没了之前的冷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专业的审视语气，“小子，你从哪里弄来的？”
李观鱼避重就轻：“山里侥幸所得。老先生好眼力。”
老者伸出枯瘦、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手，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枚獠牙，凑到眼前仔细摩挲、观察，甚至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牙尖，放在鼻尖闻了闻。
“啧啧……好材料！蕴含的庚金之气和土煞之力如此精纯，难得！真是难得！”老者喃喃自语，眼中精光闪烁，仿佛艺术家看到了绝世美玉，“可惜……取牙的手法糙了点，伤了点元气，不然品质还能更高一线。”
他放下獠牙，锐利的目光第一次正式落在李观鱼身上，上下打量着他，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小子，你拿这东西来，想干什么？打造兵器？寻常刀剑可用不上这等材料，糟蹋东西。”
李观鱼迎着对方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想请老先生出手，打造两件……能防身，最好也有些特别用处的东西。”他顿了顿，补充道，“价钱好商量。”
“哼！”老者冷哼一声，将獠牙丢回台上，重新拿起蒲扇扇火，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淡，“防身？就你这细胳膊细腿，拿着神兵利器也是送死。至于特别用处？老头子我只会打铁，不会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李观鱼没有气馁，他从老者的眼神和刚才那瞬间的狂热中，看出对方绝非普通的铁匠。他略一沉吟，决定再试探一步。
他伸出右手食指，意念微动，丹田内那缕青玉炁息分出一丝，凝聚于指尖。他没有激发任何光芒或异象，只是让那丝微弱的、却精纯无比的灵气，如同无形的丝线，轻轻拂过工作台上的一小块废弃铁屑。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声响。那块铁屑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如同星辉般的青色光泽，虽然转瞬即逝，但那短暂的灵性波动，却清晰地被近在咫尺的老者捕捉到了！
老者扇风的动作再次僵住！他猛地转过头，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住李观鱼那根看似寻常的手指，又迅速扫过那块铁屑，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灵气外放？如此精纯的星辰之力？！你……”老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是哪家的弟子？怎么会流落到这青牛集？”
李观鱼散去指尖炁息，平静地回答：“无门无派，侥幸得了点传承，为避祸而来。”
老者死死盯着他，眼神变幻不定，似乎在权衡着什么。铺子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只有小火炉上陶罐咕嘟咕嘟的沸腾声。
良久，老者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的锐利和探究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感慨，有追忆，甚至还有一丝……同病相怜的落寞？
“罢了……”他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许多，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既然你身负星力，又能弄到这獠猪王牙，也算与老夫有缘。这东西，我接了。”
他重新拿起那对獠牙，仔细掂量着：“材料不错，但还不够。想打造真正有用的东西，还需要添加几种辅料，有些我这里有，有些……得你自己去弄。”
“老先生请讲。”李观鱼心中一喜。
老者掰着手指头数道：“第一，需要三钱‘沉银沙’，这东西集子上的杂货铺应该有卖，但纯度不够，你得自己去青牛山北麓的‘落星涧’附近找，那里偶尔能找到天然形成的精纯沉银沙。第二，需要一两‘百年寒铁木’的木心粉，这东西只有青牛山深处的阴寒古木下才有，不好找。第三……”
他顿了顿，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李观鱼：“需要一滴你的心头精血，在淬火时融入，方能与器物心意相通，发挥出星辰之力的真正效果。”
李观鱼心中凛然。前两样虽然是材料，但获取地点显然危险重重。而第三样“心头精血”，更是涉及修行根本，若非必要，绝不可轻取。这老铁匠，是在试探他的决心和实力？
他没有任何犹豫，点头道：“好。请老先生列出所需辅料的详细特征和获取可能的地点，我尽快去寻。”
看到李观鱼如此干脆，老者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冷漠的样子：“小子，别怪我没提醒你。落星涧那地方邪门，常有瘴气毒虫，据说还有不干净的东西。寒铁木更是生长在深山老林，靠近妖兽巢穴。为了两件防身的东西，把命搭上，不值当。”
李观鱼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少年人的锐气和不容置疑的坚定：“值不值当，试过才知道。麻烦老先生了。”
老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一张发黄的兽皮纸和半截炭笔，唰唰唰地画了起来，并标注了一些注意事项。
“拿着。找到东西再回来。至于工钱……”老者将兽皮纸递给李观鱼，哼了一声，“等东西打出来，你看值多少，再给。若是死在外面，就当老头子我白忙活一场。”
李观鱼接过兽皮纸，小心收好，对老者郑重地拱了拱手：“多谢老先生。晚辈李观鱼，还未请教老先生高姓大名？”
老者挥了挥蒲扇，重新蹲回火炉前，背对着他，不耐烦地道：“名字早就忘了，集子上的人都叫我瘸老徐。快滚吧，别耽误我熬药。”
李观鱼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百炼坊。走出铺门，阳光已经洒满街道，集子渐渐热闹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扇虚掩的破旧木门，心中明白，这瘸老徐，绝非凡人。或许，他能成为自己在这青牛集的一个契机。
当务之急，是尽快凑齐材料。落星涧，寒铁木……听着就不是善地。但风险往往伴随着机遇，或许能在寻找材料的过程中，进一步磨练实力，甚至打探到更多关于青牛山异动的消息。
他摸了摸怀里那张粗糙的兽皮纸，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回到徐家老店附近，他并未直接进去，而是隐在巷口角落，仔细观察。只见客栈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两个看似闲逛、眼神却不时扫过客栈方向的精壮汉子，气息沉稳，显然不是普通镇民。
李观鱼心中一沉。看来，昨天的风波并未平息。老徐头虽然暂时挡走了黑衣人，但暗中的眼线已经布下。
他悄无声息地绕到客栈后身，从一扇不起眼的窗户翻回了自己房间。
屋内，赵铁柱已经醒了，正按照李观鱼的吩咐，在床上慢慢活动着手脚，试图恢复气力。见李观鱼回来，他憨厚的脸上露出笑容：“观鱼哥，你回来了！俺感觉今天好多了！”
李观鱼点点头，将买来的早饭递给他，低声道：“铁柱，我们可能被人盯上了。这几天你尽量不要出门，在房间里活动，有人敲门也别开。”
铁柱脸色一紧，重重地点了点头：“俺知道了！观鱼哥，是不是那些坏人追来了？”
“还不确定，但小心为上。”李观鱼没有多说，免得铁柱担心。他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着外面看似平静的街道，心中紧迫感更甚。
材料要尽快搜集，实力要尽快提升。这青牛集，绝非久留之地。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远处云雾缭绕的青牛山。落星涧，寒铁木……这趟冒险，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