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着露水,打湿了陆小凤的衣袍。他没回自己那间堆满酒坛的屋子,而是径直去了公孙大娘暂居的别院。
“金九龄?”她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公孙大娘眉峰微挑,指尖在剑柄上轻轻摩挲:“红鞋子里,果然出了内鬼。”
陆小凤喝了口冷茶,涩得他舌尖发苦,“他要的不仅仅是财,还要满足内心不输给任何人的欲望。”
公孙大娘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那就让他自己说出来。”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城西空宅的门被推开了。
金九龄一身捕头官服,站在月光里,脸上还带着惯有的从容,仿佛只是来查勘现场的。
可当他看到屋中坐着的陆小凤,以及侍立在侧、脸色冰冷的公孙大娘时,那从容便像薄冰般裂了道缝。
“陆小凤?你怎么会在这儿?”他语气如常,手却悄悄按在了腰间的铁椎上。
陆小凤晃了晃酒杯,酒液在杯壁上划出弧线:“我在等一个人,等他承认是自己绣的那些花,承认自己就是大名鼎鼎的绣花大盗。”
金九龄的脸僵了僵,随即大笑:“陆小凤,你又在说醉话。”
“醉话?”陆小凤抬眼,眸子里没了半分玩笑。
陆小凤把他的破绽娓娓道来,一番对峙之后。
金九龄忽然收了笑,眼神里露出疯狂的光:“是又如何?”
“我策划这一切,就是要让天下人看看,所谓的名捕,能布下多大的局!所谓的高手,也不过是我掌中的棋子!”
他猛地站直身子,“公孙大娘,你以为红鞋子无人能破?”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声怒喝。二娘被两个红衣女子押着进来,脸上血色尽褪,看到金九龄时,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
公孙大娘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片死寂:“你跟着我这么多年,竟为了金九龄想要除掉我。”
二娘瘫软在地,泪如雨下。
金九龄见状,忽然狂笑起来,“陆小凤,你确实聪明,但是却未必赢得了我,没有证据的事谁会相信呢?”
他说着便要扑上,铁椎带着风声砸向陆小凤面门。
陆小凤没动,只是伸出两根手指。
指尖瞬间便夹住了铁椎的尖端,腕力一旋,铁椎便脱了金九龄的手,“钉”地插进墙角。
紧接着,他屈指一弹,公孙大娘的配剑便破空而出,正中金九龄肩头。
金九龄踉跄后退,撞在墙上,看着刺中自己肩头的剑,眼神里终于露出了恐惧。
他知道陆小凤难对付,但从来没想到他的灵犀一指会有这么快。
“你说的每一个字,外面的捕快都听见了。”陆小凤站起身,月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天下第一名捕,该去该留,自有王法判断。”
金九龄确实很警惕,但没想到百密一疏,屋外远处站着的就有被他绣瞎双眼的几个受害者,眼睛被绣瞎了,耳朵便比之从前更灵敏了。
他这番自白,终究还是落进了他们耳中。
金九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口血。
公孙大娘挥了挥手,红衣女子押着二娘和瘫软的金九龄往外走。
绣花大盗的案子总算结了,陆小凤看着金九龄被押送走,不是滋味的同时,悬在心头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此刻尘埃落定,他脑子里头一个冒出来的人影,是上官飞燕。
他走在人烟稀少的大街上,原本这个时候该去找她的,可是现在还有一件事,一想起就头疼,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约了八月十五决斗。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对面墙根下走了出来。
是柳余恨。
这人总是这样,悄无声息得像块贴在墙上的影子,脸色常年像蒙着层霜,看谁都像看欠了他八百两银子的债主。
陆小凤停下脚步,挑眉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柳余恨没答话,只伸出胳膊,递过来一个用粗布包着的东西。
包裹不大,却透着股沉甸甸的滞涩感,边角还沾着些干硬的泥土。
陆小凤接过时,指尖先触到了布料下的碎裂感,心里莫名一沉。他解开绳结,把布掀开。
是那盆月季花。
他上个月送给上官飞燕的那盆。当时花正开得盛,红色的花瓣裹着层晨露,他特意挑了个白釉的花盆。
可现在,花盆裂成了七八块,碎瓷片混着潮湿的泥土散在布上,原本鲜活的花枝枯成了深褐色,叶子早掉光了,只剩光秃秃的杆,像根被人丢弃的柴禾。
陆小凤的手僵住了。
他盯着那堆残枝碎瓷,脑子里飞快地转。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实在想不出他做了什么能让上官飞燕发这么大的火,连他送的花带盆都砸了。
“这是?”他刚想问,柳余恨的声音就砸了过来,冷得像冰锥。
“薛冰砸的。”
四个字,没多余的情绪,也没多余的表情。
但陆小凤就是知道柳余恨在生气。
柳余恨说完,连看都没再看陆小凤一眼,转身就走。很快就消失在巷口的拐角,没给他狡辩的余地。
薛冰?
陆小凤愣在原地,手里还捧着那包碎瓷枯花。
他怎么忘了薛冰?她性子烈得像酒,一点就燃。
上次在酒楼,不过因为邻桌的镖师多看了她两眼,她就直接把人家的酒壶扔到了窗外。
薛冰去找上官飞燕了?陆小凤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太清楚薛冰的脾气,那姑娘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要是她觉得上官飞燕碍眼,怕是见面就得吵起来。
而上官飞燕呢?看着柔柔弱弱,心眼比针尖大不了多少,受了委屈绝不会憋着。
这两个姑娘撞到一起,还能有什么好?
陆小凤忽然觉得手里的包裹好似有千斤重。他都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
上官飞燕现在肯定气坏了。
陆小凤叹了口气,把那包碎瓷小心地放到旁边的石阶上,转身进了街角的酒馆。
那天晚上,酒馆的伙计换了三茬,他没怎么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
他不是想醉,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只有酒能稍微给他些慰藉。
天亮时,第一缕光从酒馆的窗棂照进来,落在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上。
陆小凤抹了把脸,推开椅子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留下银子转身就走。
他要去神针山庄。
总归是他惹出来的事,他总是要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