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晚把刚打印好的服装设计图往桌面上一摊,阳光透过“双面江南”艺术中心老式木窗的雕花棂格,在图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娜迪莎凑过来时,耳坠上的彩色串珠叮当作响,她指着其中一张用蜡笔涂出的亮黄色裙摆说:“这个颜色在学校里肯定会很惹眼,就像我们部落里的庆典披风。”
顾星晚笑了笑,指尖划过图纸上绣着的苏绣纹样:“上个月那场秀结束后,有个附中的女生追着问能不能学盘扣,我当时就觉得,学生们对传统服饰的热情比想象中高。”她起身推开玻璃窗,窗外的青石板路上还留着上次秀场撤展时散落的几片金箔,“而且你看,这附近三所学校,从小学到高中都有,要是能让不同年龄的学生穿上我们设计的衣服走台,那种生命力肯定特别打动人。”
娜迪莎突然拍了下手,彩色指甲在阳光下闪着光:“我知道!我们可以去找那个在秀场帮我们搬过衣架的男生,他不是说自己是市一中学生会的吗?”她边说边翻出手机相册,里面存着上次秀场的后台照片,角落里果然有个穿着校服的高个子男生,正费力地把一件缀满羽毛的外套挂到衣架上。
两人当天下午就骑着共享单车去了市一中。正是放学时间,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像潮水般涌出校门,娜迪莎的卷发和顾星晚手里提着的刺绣样品袋格外显眼。那个叫林宇的男生很快被同伴指认出来,他看到她们时明显愣了一下,耳朵尖瞬间红了:“你们是……来找我的?”
“想请你们学校帮忙办场服装秀。”顾星晚把样品袋打开,一件用扎染布料做的短上衣滑了出来,靛蓝色的花纹里还藏着细小的刺绣梅花。林宇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身后的几个同学也凑了过来,有人伸手想摸又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
“可是……学校会不会觉得太麻烦?”林宇挠了挠头,校服袖口磨出了毛边,“而且我们没走过秀啊,万一摔了怎么办?”
娜迪莎突然拉起他的手腕转了个圈,动作快得像跳非洲舞:“走秀就像走路时带着风,你平时打篮球冲刺的时候,不就是最帅的模特吗?”她的笑声引得周围学生都看过来,有人已经拿出手机开始录像。
三天后,林宇带来了好消息:校长说可以借用学校的大礼堂,但要求服装必须符合中学生规范。顾星晚和娜迪莎立刻开始修改设计,把露肩的款式改成圆领,将超短裙加长到膝盖,原本缀着亮片的腰带换成了编织绳。改到第三版时,娜迪莎突然把笔一扔,指着窗外操场上跳绳的女生说:“你看她们的校服裤,裤脚不是有收紧的松紧带吗?我们可以把民族服饰的阔腿裤也改成这样,又方便又有学生气。”
顾星晚看着图纸上被红笔圈出的裤脚,突然想起自己高中时总把校服裤腿卷成灯笼状,忍不住笑了:“这个主意好,既能保留传统元素,又不会让老师觉得奇怪。”
招募模特的海报贴出去那天,三个学校的传达室都排起了长队。市一中的公告栏前,一个戴眼镜的女生捏着报名表反复确认:“真的可以穿自己设计的衣服吗?我奶奶教过我织毛衣。”顾星晚刚点头,她就从书包里掏出个毛线小钱包,针脚歪歪扭扭的,但上面织着的小兔子格外精神。
附小的报名点更热闹,一群低年级学生举着水彩画围过来,有的画了带翅膀的旗袍,有的把牛仔裤画成了青花瓷的样子。娜迪莎蹲下来,接过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递来的画纸,上面用蜡笔涂着彩虹色的长袍,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给妈妈穿”。她突然把小姑娘抱起来转了个圈,彩色串珠耳坠扫过孩子的脸颊,引得一片笑声。
但麻烦也接踵而至。市三中的一个男生报了名,却在彩排前一天发来消息说要退出,理由是“被篮球队队友嘲笑”。顾星晚正想回复,娜迪莎已经抢过手机:“告诉他,明天来现场看,要是没人为他鼓掌,我把我的非洲鼓送给你。”
第二天彩排,那个男生果然来了,穿着宽大的校服站在角落里。当顾星晚把一件用旧牛仔裤改的坎肩递给他时,他犹豫着穿上,却在镜子里看到背后用银线绣着的篮球图案——那是顾星晚熬夜补上去的。林宇突然吹了声口哨:“这比队服帅多了!”周围几个模特也跟着起哄,男生的肩膀慢慢挺直了。
离正式演出还有一周时,大礼堂的灯光突然出了问题,原本承诺提供的追光灯坏了。顾星晚急得在舞台上打转,娜迪莎却蹲在地上研究起学生们带来的台灯:“你看,把红色玻璃纸蒙在上面,不就是现成的染色灯吗?”她们发动所有模特回家搜罗闲置的台灯,演出当天,二十多个蒙着彩色玻璃纸的台灯在舞台两侧排开,暖黄的光透过红、蓝、绿的玻璃纸,在背景布上投下流动的光斑,倒比专业灯光更有童话感。
演出那天下午,大礼堂的门还没开,外面就挤满了人。有家长举着相机找角度,有附近居民搬着小板凳坐成一排,连“双面江南”艺术中心的老馆长都拄着拐杖来了。后台里,模特们互相帮忙整理衣服,附小的小姑娘们偷偷往口袋里塞糖果,市三中的那个男生正帮戴眼镜的女生系盘扣,手指笨笨的总也系不好,引得一片笑声。
幕幕拉开时,最先出场的是一群穿着改良汉服的小学生,裙摆下面露出运动裤的裤脚,跑起来带起一阵风。台下的家长们笑着鼓掌,有个妈妈突然捂住嘴,她的孩子正穿着她年轻时的旗袍改的小裙子,领口处别着朵绒布做的栀子花——那是她结婚时戴过的样式。
市一中的那个戴眼镜女生牵着奶奶走了出来,老人穿着孙女织的毛衣,针脚虽然不整齐,但袖口处特意织了防滑的螺纹,那是她知道奶奶总做家务。两人走到舞台中央时,女生突然转身给奶奶鞠了一躬,台下的掌声格外响亮。
娜迪莎设计的非洲长袍和顾星晚的苏绣长裙在舞台上相遇时,台下静了几秒。明黄色的长袍上绣着江南的水纹,墨色的旗袍下摆缀着彩色串珠,两个不同风格的设计师手牵手鞠躬时,林宇突然带着所有模特跑上台,有人举着自己画的设计图,有人拿着改衣服剩下的布料,在台上站成乱糟糟的一排。
顾星晚看着台下闪烁的手机屏幕,突然想起第一次和娜迪莎在“双面江南”艺术中心见面的那天。当时娜迪莎刚从非洲来,抱着一个装满民族饰品的木箱,顾星晚则在整理奶奶留下的旧绣品,两人因为争夺一个靠窗的工作台吵了起来,最后却在看到对方箱子里的东西时笑了——娜迪莎的木箱里有串贝壳项链,和顾星晚奶奶的一个贝壳纽扣长得一模一样。
演出结束后,模特们在后台互相交换衣服上的装饰,有个男生把篮球图案的银线拆下来,别在女生的毛衣上;附小的小姑娘们把糖果分给大家,糖纸被折成小裙子的样子。娜迪莎突然拿起角落里的非洲鼓敲起来,林宇跟着节奏跳起了街舞,戴眼镜的女生拉着奶奶的手转圈,老人家的银发在灯光下闪着光。
顾星晚靠在门框上,看着这乱糟糟又热闹的场面,突然觉得这场秀比上个月那场专业的演出更动人。舞台上还留着彩色玻璃纸投下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星星,而这些穿着改装校服、带着点羞涩又格外认真的学生们,才是最亮的那一颗。
娜迪莎突然跑过来,把一个串着贝壳的项链塞到她手里:“下次我们去乡下的学校办吧,我听说那里的孩子会扎稻草人,我们可以用稻草做裙子。”顾星晚笑着点头,指尖划过贝壳上熟悉的纹路,仿佛又看到了两个隔着万水千山的匠人,在时光里不期而遇的瞬间。
后台的喧嚣还没散去,林宇突然举着手机冲过来,屏幕上是刚收到的消息——市电视台的教育频道想来做专访。顾星晚正想摆手说太麻烦,娜迪莎已经抢过手机回了个“现在就来”,转身时撞翻了堆在角落的布料堆,各色绸缎滚落一地,像突然绽开的花海。
电视台的记者赶到时,正撞见附小的孩子们在试穿新做的稻草裙。那些被乡下孩子扎成稻草人骨架的麦秆,被娜迪莎用彩绳编出了流苏,穿在孩子们身上沙沙作响。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麦秆编的花环转圈,裙摆扫过镜头,记者忍不住放下摄像机,蹲下来问她:“穿着稻草裙跳舞是什么感觉呀?”小姑娘歪着头想了想,突然把花环扣在记者头上:“像踩着云朵追蝴蝶!”
采访进行到一半,那个戴眼镜的女生突然红着眼圈跑过来,手里捏着被勾破的毛衣下摆。原来刚才和同学打闹时,奶奶织的毛衣被钉子勾出了长长的线头。娜迪莎立刻从包里翻出彩色线团,顾星晚找来剪刀,两人蹲在地上忙活起来。十分钟后,勾破的地方被织成了朵小小的太阳花,女生摸着花瓣突然笑了:“比原来还好看呢。”
林宇在一旁看着,突然掏出手机翻出相册:“我妹妹在乡下小学,他们学校有片油菜花田,下个月开花时肯定特别美。”他划到一张照片,金黄的花海尽头立着座旧戏台,“我爸说那戏台还是他小时候搭的,现在还能用。”娜迪莎突然拍了下手,耳坠上的串珠叮当作响:“那就去那里办第三场!让稻草裙在油菜花里跳舞!”
消息传出去的第二天,市三中那个曾想退出的男生带着篮球队来了,队员们扛着篮球架上拆下来的篮网,说要改造成舞台背景。“这玩意儿透光,挂上彩布肯定好看。”队长拍着胸脯保证,手指上还沾着没洗干净的颜料——昨天他刚帮着给台灯蒙玻璃纸。
顾星晚的奶奶突然打来电话,说老家阁楼里翻出了十几匹老土布。“都是你太奶奶织的,蓝白格子的,耐穿。”老人在电话里絮絮叨叨,“我让你表哥送过来,你们要是能用上,也算没糟践东西。”挂了电话,顾星晚看着娜迪莎刚画好的设计图,上面用蜡笔涂着蓝白格子的长袍,下摆缀着稻草流苏,突然觉得太奶奶和娜迪莎的故乡,好像隔着时空碰在了一起。
附小的美术老师主动来帮忙,她带着学生们用皱纹纸做纸花,教室里堆满了粉色的桃花、黄色的油菜花,连讲台上都插着束用吸管做的郁金香。有个总爱调皮的男生,把纸花粘在自己的旧运动鞋上,踩在地上咯吱响,却被娜迪莎看中:“就穿这个走秀!像会开花的脚步!”
麻烦总在不经意间冒出来。乡下小学的戏台年久失修,后台的木板一踩就吱呀作响。林宇带着几个男生去镇上的五金店买钉子,回来时每人兜里都塞满了老板娘给的糖,说是“给小模特们的”。他们蹲在戏台后面敲敲打打,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钉枪的砰砰声里混着笑声,惊飞了戏台檐角的麻雀。
娜迪莎收到老家寄来的包裹,打开时掉出一堆彩色羽毛,是部落里的姑娘们特意收集的。“她们说,要让中国的孩子也穿上带翅膀的裙子。”她边说边把羽毛缝在稻草裙的下摆,手指被扎出了血珠也不在意。顾星晚找来电吹风,把受潮的土布一点点吹干,热风里飘着淡淡的草木香,像晒过太阳的旧棉被。
演出前三天,突然下起了春雨。戏台前的空地积了水,踩上去会溅起泥点。家长们找来塑料布铺在地上,却被孩子们踩出一个个小水洼。有个女生灵机一动,把塑料袋剪成碎片系在鞋上,踩在水里哗啦啦响,引得大家都学起来,后台顿时堆满了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像撒了一地的彩虹。
乡下的夜晚来得早,彩排时戏台的灯泡忽明忽暗。村里的电工大叔扛着梯子来修,他的小孙女抱着个玻璃瓶站在旁边,里面装着萤火虫。“俺家丫头说,要是灯还不亮,就把这些虫子挂起来。”大叔挠着头笑,粗糙的手指拧着灯座,突然“啪”的一声,戏台顶上的灯全亮了,暖黄的光洒在萤火虫翅膀上,像落了满地的星星。
演出当天,油菜花田边挤满了人。有背着竹篓的老奶奶,有骑着摩托车来的年轻人,连邻村的皮影戏班都扛着箱子来了,说要加演一场助助兴。后台里,孩子们互相往脸上贴亮片,男生们把篮球网改的披风往身上披,林宇的妹妹举着朵油菜花跑过来,别在娜迪莎的辫子上:“老师说这花和你一样好看。”
开场的音乐是用笛子吹的,吹笛子的是乡下小学的校长,他年轻时是个文艺兵。笛声响起时,穿着蓝白土布校服的孩子们跑上台,裙摆的稻草流苏扫过地面,惊起一片落在花上的蝴蝶。台下有人举起手机录像,却被突然飞起的萤火虫挡住镜头,引得一阵低低的笑声。
那个戴眼镜的女生牵着奶奶走在油菜花田里,老人穿着改造成旗袍的土布衣裳,袖口处绣着学生们集体凑的图案——有篮球,有稻草人,还有朵歪歪扭扭的太阳花。走到戏台中央时,老人突然转身,对着台下深深鞠了一躬,花白的头发在风里轻轻晃动,台下的掌声混着油菜花的香气漫开来。
娜迪莎和顾星晚手牵手走上台时,天空突然放晴了。阳光穿过云层落在她们身上,一个穿着缀满羽毛的非洲长袍,一个穿着绣着水纹的土布长裙,裙摆扫过之处,油菜花纷纷扬扬落下来,像场金色的雨。林宇突然带着所有模特跑过来,有人举着萤火虫瓶子,有人捧着纸花,在花田里站成个大大的圆圈。
散场时,有个乡下老太太拉着顾星晚的手,往她兜里塞了把炒花生:“俺孙女说,你们让她知道,穿旧衣服也能变仙女。”娜迪莎正在教孩子们跳非洲舞,脚边的稻草裙沾着黄色的花瓣,笑声惊得蜜蜂嗡嗡地飞。林宇的妹妹把萤火虫放进空的颜料瓶,说要送给市一中的那个戴眼镜女生,“让她晚上画图时照着看”。
顾星晚看着远处夕阳把戏台的影子拉得很长,娜迪莎的非洲鼓在花田里咚咚作响,突然觉得这场从“双面江南”开始的服装秀,早已不是简单的表演。那些被改造的校服、带着体温的手作、沾满泥土的裙摆,还有孩子们眼里闪烁的光,才是最动人的设计——就像不同的河流,最终都汇入了同一片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