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皇朝,冷月苑。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唯有寒风偶尔穿过破败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苑内陈设依旧简朴清冷,与皇宫的奢靡格格不入。
谢守心盘坐于冰冷的蒲团上,周身气息汹涌鼓荡。
远超寻常金丹巅峰的灵压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其中却混杂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阴冷与暴戾。
他的皮肤之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黑色气流在窜动,使得他英俊的面容偶尔会闪过一丝扭曲。
额头上青筋暴露,汗珠不断滚落,显然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这不是修炼,这是在对抗反噬。
魔翼传承带来的力量增长确实迅猛,让他短短时间内便触及金丹圆满,甚至隐隐触摸到了元婴的门槛。
但这股力量过于霸道阴邪,与他原本的根基并非完美契合,每一次修为的跃升,都伴随着心魔的滋长和灵力本身的躁动反噬。
此刻,他正全力运转心法,试图驯服体内那如同脱缰野马般的魔元。
识海之中,不再是无休止的蛊惑与咆哮。魔翼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审慎:
“守住心神,小子。力量的代价便是如此。欲承其重,必受其磨。
你这具身体的资质尚可,但心性……哼,羁绊太多,便是破绽。
若不能斩断这些无谓的牵挂,下次反噬,或许就没这么容易压下去了。”
魔翼不再像最初那样急切地诱惑他堕落,反而更像是一个严苛的、不带感情的导师,点出他修炼中的关隘与隐患。
这种态度的转变,隐隐透露出它对谢守心一定程度上的认可——认可其意志力,也认可其作为“容器”的潜力。
但它更深的目的,或许是希望看到一个更强大、更“完美”的宿主,而非一个被轻易摧毁的失败品。
“闭嘴……”谢守心在内心低吼,全力引导着狂暴的魔元归于经脉,“我的事,不用你管!我自有我的道!”
就在他全力对抗体内翻江倒海般的痛苦时,一丝微弱的光线与熟悉的温柔气息靠近。
“吱呀——”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瑜夫人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羹汤,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当她看到儿子周身隐隐散发的、令人不安的黑色气息和他脸上那极力压抑痛苦的狰狞表情时,她的脚步瞬间僵住。
脸色“唰”地变得惨白,手中的碗盏剧烈颤抖,汤汁险些泼洒出来。
“心……心儿?!”她的声音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与绝望,仿佛看到了最不愿见到的一幕。
母亲的声音如同惊雷,在谢守心混乱的识海中炸响!
他猛地睁开双眼,眼底血色与黑气交织,几乎要失控。
但他看到母亲那惊恐无助的眼神,看到她那摇摇欲坠的身形,一股难以言喻的清明与责任感如同最坚固的堤坝,强行挡住了即将决堤的魔元!
“母亲!”他低喝一声,几乎是榨干最后一丝意志力,强行将周身所有异状以更粗暴的方式压回体内深处。
气息瞬间平复,但代价是喉头一甜,一股腥甜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他迅速起身,稳住母亲颤抖的手,接过那碗温热的羹汤,声音沙哑而急促:
“您怎么来了?不是说了夜里风大,不要出来吗?”
瑜夫人没有理会他的问话,只是用那双盈满泪水、写满恐惧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冰凉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心儿……你告诉娘……你到底怎么了?你练的到底是什么功?你身上的气息……好可怕……娘真的好害怕……”
她的泪水终于决堤,声音破碎不堪,“娘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平安……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娘宁愿跟你去乡下种地,也不要你再这样下去了……求你了,心儿……”
看着母亲如此痛苦恐惧的模样,谢守心只觉得心如刀绞,比方才魔元反噬的痛苦更甚百倍。
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谋划,在母亲这纯粹的悲伤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和可笑。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内翻涌的气血和识海中因强行压制而更加躁动不安的魔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母亲,别怕,真的没事。只是功法修炼到了瓶颈,有些……走火入魔的征兆,但儿子已经压制住了。您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他扶着浑身颤抖的母亲坐下,将羹汤放在一旁,紧紧握住她冰冷的双手,试图传递一丝温暖和力量:
“您放心,儿子向您保证,绝不会坠入魔道,绝不会变成失去理智的怪物。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有能力保护您,让您过上好日子。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他的语气带着恳求,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瑜夫人看着他苍白却坚定的脸,感受着他手中传来的温度,心中的恐惧似乎被这坚定的承诺驱散了一些,但担忧依旧如同浓雾般笼罩着她。
她只能流着泪,一遍遍抚摸儿子的手背,仿佛这样才能确认他的存在。
送走情绪稍稍平复、却依旧一步三回头的母亲,谢守心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再也压制不住,“哇”地吐出一小口暗红色的淤血。
识海中,魔翼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
“看到了吗?这便是代价。你的‘道’,你的‘牵挂’,既是助你稳住心神的锚,也是让你承受加倍痛苦的枷锁。
方才若非她突然出现,扰你心神,反噬不会如此剧烈。但若非念及她,你或许也已彻底迷失。”
谢守心擦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冰冷而疲惫。他没有反驳魔翼的话,因为它说的,某种程度上是事实。
这份力量是一把双刃剑,伤敌,亦伤己。
“魔翼,”他在心中默念,声音因虚弱而低沉,却依旧坚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看到一个更‘纯粹’的我,一个能完全发挥你力量的我。
但我告诉你,不可能。我的母亲,就是我存在的意义,是我力量的边界。
若失去她,得到再强的力量,于我而言,亦是毫无意义的毁灭。”
他顿了顿,感受着体内依旧隐隐作痛的经脉,继续道:
“这反噬……我会找到办法控制。你的力量,我会用我的方式来驾驭。
至于北境的‘钥匙’……若它真能带来转机,我不会放弃。但如何取得,由我来决定。”
魔翼沉默了片刻,不再言语,但那沉寂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对这份顽固的……欣赏?抑或是,更深的算计。
谢守心望向窗外无边的黑夜,感受着体内力量与痛苦交织的复杂滋味。
他的路,布满了荆棘与陷阱,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但为了守护身后那一点微弱的灯火,他别无选择,只能在这力量与代价的钢丝上,继续艰难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