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写着“小心皇子”的纸条，像一块冰投入沈涵心湖，寒意迅速扩散，涟漪直抵四肢百骸。
他下意识地将纸条凑近灯烛，火舌舔舐纸角，迅速蔓延，顷刻间化为一小撮灰烬，飘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气。
皇子……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分量，远比“娘娘”或“权宦”更重，更致命。
一旦牵扯天家血脉，无论真相如何，都必然掀起席卷朝野的腥风血雨。
皇帝会如何反应？是铁面无私，彻查到底，还是为了维护皇族体面，牺牲掉所有知情者？
沈涵感到肩头的旧伤隐隐作痛，连带着太阳穴也突突直跳。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这简短的警告。是提醒他调查方向有误，真正的“蛟龙”并非后宫，而是某位皇子？还是说，后宫与皇子已然勾结，形成了更庞大的联盟？
“大人，蒋指挥派人送来急件。”王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涵收敛心神：“进来。”
王砚推门而入，将一封火漆密信放在桌上。“是关于各宫皇子近日动向的简录，蒋指挥说，是陛下吩咐，让我等‘以备参考’。”
“以备参考……”沈涵咀嚼着这四个字，朱元璋此举，意味深长。
他是在默许，甚至是在引导自己去触碰这个最危险的领域？还是又一次的试探？
他拆开密信，快速浏览。上面记录了仍居住在宫内的几位年幼皇子近期的日常起居、课业、以及接触的人员。
大多平平无奇，唯有两条信息，引起了沈涵的注意。
其一，年仅十二岁的赵王（郑太妃所出），近半月来，以研习兵法为名，多次向内官监借阅《武经总要》、《火器图录》等书籍，并有两次在非规定时间内，由贴身宦官陪同，前往西苑琼华岛“登高望远”。
其二，另一位年岁稍长的皇子，生母位份不高，但其舅父，与淮西一位已被暗中监控的致仕武将过往甚密，近日其宫中用度，似乎略有增加，来源不明。
赵王……郑太妃……琼华岛白塔……借阅兵书火器图录……这些线索，仿佛散落的珠子，被“皇子”这根线隐隐串起。
“看来，我们这位赵王殿下，兴趣颇为不凡。”沈涵将密信递给王砚，声音低沉。
王砚看完，脸色微变：“大人，若真是……那牵扯就太大了。郑太妃若与赵王……这可是动摇国本的大罪！”
“没有铁证，一切皆是空谈。”沈涵目光锐利，“陛下既然给了我们这份‘参考’，就是让我们去查，但必须拿出无人可以质疑的铁证。”
他沉吟片刻，下令：“两件事。第一，让骆刚想办法，查清赵王借阅的那些兵书图录，现在何处？是否只是摆样子，还是真有翻阅研读的痕迹？尤其是《火器图录》，重点核查。第二，查清楚陪同赵王去琼华岛的贴身宦官是谁，背景如何，与西苑茶库、灯火库房的人有无关联。”
“是！”王砚领命，却又迟疑道，“大人，直接探查皇子……风险是否太大？”
“所以更要隐秘。”沈涵道，“借用蒋指挥的渠道，或者……看看那位神秘的黑衣人，是否会再次‘帮忙’。”
他走到窗边，望向黑沉沉的宫城方向。
皇帝的影子与那“蛟龙”的阴影似乎重叠在一起，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
朱元璋默许他查皇子，是真要肃清隐患，还是借他这把刀，剪除某些可能威胁皇权的枝蔓？
事成之后，自己这把知道太多的刀，又会被如何处置？
这些念头如同毒蛇，缠绕在心间。但他别无选择。
从接下稽核处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踏上了这条不能回头的路。
乾清宫内。
朱元璋听着毛骧（替换蒋瓛，因历史时间线，此时锦衣卫指挥使应为毛骧）的汇报，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
“沈涵看了那份动向简录了？”
“回陛下，已看过。稽核处随后加强了对赵王殿下相关事务的暗中探查，重点在借阅书籍和随行宦官。”毛骧躬身回答。
朱元璋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敲着龙椅扶手：“赵王……年纪不小了。”他像是随口感慨，又像是意有所指。“郑太妃近来，似乎也有些不安分。”
毛骧头垂得更低，不敢接话。
“继续盯着。”朱元璋语气平淡，“看看沈涵能挖出什么。也看看……还有哪些人，会跳出来。”
“臣遵旨。”
毛骧退下后，朱元璋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内，目光扫过御案上那堆积如山的奏章，最终落在北方舆图上，眼神冰冷。
内忧外患，从未止息。他需要一把足够锋利，也足够“懂事”的刀，来剜掉内部的腐肉。沈涵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但用完之后呢？
帝王心术，深如渊海。
与此同时，西苑，宁和宫。
郑太妃捻动着手中的佛珠，听完心腹宦官的禀报，美丽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
“皇帝竟然默许那沈涵查到了皇儿头上……看来，是不给我们母子留活路了。”
“娘娘，眼下风声太紧，那灯火库房和茶库那边，是否要暂时……”宦官做了个切割的手势。
“不。”郑太妃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越是此时，越不能自乱阵脚。库房那边，让他们加快速度，该转移的尽快转移，不能转移的……就处理干净。至于皇儿那边，近日安分些，那些书，找机会还回去。皇帝既然想看，就让他看个‘勤学好问’的皇子。”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给‘那边’传信，计划……可能要提前了。让他们做好准备。”
“是，娘娘。”宦官悄无声息地退下。
郑太妃走到窗边，望着院内摇曳的树影，眼神复杂。
有担忧，有决绝，更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她低声自语，仿佛在说服自己：“为了皇儿，为了将来……本宫没有退路了。”
宫墙内外，各方势力都在暗中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