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的火堆比往日旺了些，架在火上的野猪肉滋滋冒油，油脂滴落在柴火上，溅起细小的火星，还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易枫坐在火堆旁，手里拿着一根细木棍，时不时拨弄一下烤肉，让肉面均匀受热。左臂的伤口已渐渐愈合，只是偶尔牵动时，还会传来一丝轻微的痛感。
他垂着眼，目光落在烤肉上，长长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白发垂落在肩头，遮住了些许侧脸，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多了几分柔和。
朱琏坐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粗布，看似在仔细擦拭着易枫之前掉落的复合弓，目光却忍不住悄悄落在易枫身上。自那日她问出“你也是一代帝王”，易枫否认之后，她便没再追问，但心里的猜测，却非但没有消散，反而随着相处的点滴，愈发笃定。
她看着易枫拨弄烤肉的动作——那动作从容不迫，哪怕只是做着寻常人烤肉的琐事，周身也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沉稳，像极了当年徽宗在御花园处理政务时，那份不自觉流露的威仪。只是易枫的威仪更冷，更锐，没有徽宗的温吞，倒多了几分杀伐决断的凌厉。
“他的王国，到底在哪里？”朱琏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弓臂，心里忍不住思索起来。她在大宋宫廷多年，各国帝王的名号、疆域多少知晓——辽国耶律氏、西夏嵬名氏、金国完颜氏、大理段氏，甚至远些的吐蕃部落，没有一个国家的帝王，是像易枫这样白发蓝眼，更没有一个会舍弃王位，流落金国腹地，还冒险救她们这些亡国之人。
难道是某个远在海外的神秘国度？还是中原之外，某个从未与大宋往来的异域王朝？朱琏越想越疑惑，又忍不住想起易枫那句“龙椅孤寒终有尽”——能说出这样的话，定是真切体会过帝王的孤独，绝非听人转述那般简单。
她悄悄抬眼，看向易枫的侧脸。火光映在他的蓝眸里，像盛着两簇跳动的火焰，却又深不见底。若他真是帝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他的王国也遭了战乱，让他不得不流亡？还是他主动舍弃了王位，只为寻一份自在？无数个疑问在她心底盘旋，却没有一个能找到答案。
可转念一想，这些又有什么重要呢？朱琏轻轻叹了口气，收回目光，继续擦拭着弓箭。不管易枫的王国在何处，不管他为何会流落至此，他终究是救了她和赵福金，给了她们乱世里的一丝依靠。帝王的身份又如何？如今的大宋早已覆灭，她也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不过是个挣扎求生的亡国女子。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般执着于易枫的身份，反倒落了下乘。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守着一堆篝火，等着烤肉熟透，听着庙外的风雪声，暂时忘却那些家国破碎的痛苦，享受这片刻的安稳。
“肉快好了。”易枫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朱琏的思绪。他拿起烤肉，用匕首割下一小块，递到朱琏面前，“你先尝尝，看熟了没有。”
朱琏愣了一下，连忙接过，指尖触到温热的肉块，心里也泛起一丝暖意。她咬了一小口，肉香在口腔里散开，带着柴火的烟火气，竟比她当年在宫中吃过的御膳还要香甜。“熟了，很好吃。”她抬起头，对着易枫笑了笑，眼底的疑惑与纠结，悄悄淡了些。
赵福金也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烤肉：“我也要我也要！闻着就好香啊！”
易枫无奈地笑了笑，又割下一块递给赵福金，看着两人吃得满足的模样，蓝眸里也染上了几分柔和。破庙里的气氛重新变得温暖起来，烤肉的香气、两人的笑声，盖过了庙外的风雪声。朱琏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默默想着：不管易枫是谁，不管未来会怎样，至少此刻，她们是安全的，是温暖的。这份安稳，便已足够。至于易枫的王国在何处，他为何会是帝王，这些疑问，或许终有一天会解开，或许会永远埋在心底。但那又何妨？重要的是，她们此刻还活着，还能一起坐在火堆旁，吃着热乎的烤肉，盼着风雪停歇的那一天。野猪肉的香气正浓时，庙外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簌簌”声——不是风雪刮过草木的响动，而是带着某种兽类特有的、沉闷的脚步声。易枫夹着烤肉的手猛地一顿，蓝眸瞬间冷了下来，侧耳凝神细听。
“怎……怎么了？”赵福金刚咬下一口肉，就见易枫神色不对，声音里顿时多了几分慌意。
朱琏也放下手中的肉块，顺着易枫的目光望向庙门，心跳莫名加快——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低沉的狼嚎，隔着门板都能感受到一股原始的凶戾。
没等两人反应过来，易枫已猛地站起身，左手按住左臂的伤口，右手一把拔出靠在门边的人皇剑。剑身映着火光，瞬间散发出慑人的寒气：“是狼群，躲在庙里别出来。”
话音未落，庙门“哐当”一声被撞开，几匹毛色灰黑的狼率先冲了进来，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火堆旁的烤肉，獠牙上还沾着雪沫。紧随其后的，是二十多匹狼，将狭小的庙门堵得严严实实——显然是烤肉的香气和野猪残留的血腥味，引来了这群冬日里饥饿的猛兽。
“啊！”赵福金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躲到朱琏身后，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朱琏也脸色惨白，却强撑着护住赵福金，目光紧紧盯着冲进来的狼群，手心全是冷汗。
易枫没有丝毫犹豫，提着人皇剑就冲了出去，玄色衣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最前面的两匹狼扑了上来，他侧身躲过，剑刃横扫，瞬间划破了狼的喉咙，鲜血溅在雪地上，瞬间融出两个深色的雪坑。
可狼群并未退缩，几匹小狼趁机绕到易枫身后，猛地咬住他的小腿——尖锐的獠牙刺破衣料，深深扎进肉里，传来一阵刺骨的疼。易枫眉头紧蹙，却连低头看一眼都没有，只死死盯着狼群后方那匹体型最大、毛色偏白的狼王——它正站在雪地里，眼神阴鸷地盯着易枫，显然是这群狼的首领。
“滚开！”易枫低喝一声，右腿猛地发力，将咬住小腿的小狼甩飞出去，同时提着人皇剑，径直朝着狼王冲去。挡路的狼纷纷扑上来，他剑随身动，劈、砍、刺，每一招都精准狠戾，狼的惨叫声此起彼伏，雪地上很快躺满了狼的尸体。
狼王见势不妙，也猛地扑了上来，张开血盆大口朝着易枫的脖颈咬去。易枫眼神一凛，不退反进，双手握住剑柄，猛地向上一挑——“噗嗤”一声，人皇剑精准地刺穿了狼王的胸膛，剑刃从它的后背穿出，带着鲜血的剑尖钉在雪地上。狼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四肢抽搐了几下，便再也没了声息。
没了首领的狼群瞬间乱了阵脚，剩下的几匹狼看着雪地上的尸体和手持血剑的易枫，眼里满是恐惧，夹着尾巴转身就逃，很快消失在风雪弥漫的树林里。
易枫松开剑柄，踉跄着后退一步，重重坐在雪地上。左臂的旧伤因方才的剧烈动作再次裂开，鲜血渗过粗布，染红了衣料；小腿上的伤口更是血流不止，雪地里很快积起一滩暗红的血。他喘着粗气，蓝眸里的狠戾渐渐褪去，只剩下难以掩饰的疲惫。
“易枫！”朱琏和赵福金连忙冲了出来，看到他满身是伤的模样，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朱琏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扶起易枫的左臂，声音带着哽咽：“你的伤口又裂了，还有腿……”
赵福金也蹲下来，从怀里掏出干净的布条，手忙脚乱地想帮他包扎，却因紧张而不停发抖：“都怪我们……要是我们没让你烤肉，就不会引来狼群了。”
“不怪你们。”易枫喘着气，声音有些虚弱，“是我没注意周围的动静。”
朱琏咬着唇，忍住眼泪，接过赵福金手里的布条，小心翼翼地解开易枫左臂的旧绷带——伤口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还在不断渗血。她轻轻用雪擦拭掉伤口周围的血污，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疼他：“你忍一忍，我们先把伤口包起来，免得感染。”
赵福金也定了定神，帮着按住易枫的小腿，让朱琏能更方便地包扎。雪地里寒风刺骨，可两人的手心却全是汗，眼神里满是担忧与心疼——她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易枫，为了护着她们，哪怕自己满身是伤，也毫不在意。
易枫靠在庙门旁，看着两人忙碌的身影，蓝眸里泛起一丝暖意。小腿和左臂的疼痛还在持续，可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这份在乱世里难得的牵挂，或许比任何止痛药都管用。
雪还在下，落在三人身上，却没那么寒冷了。朱琏和赵福金专注地帮易枫包扎伤口，动作轻柔而认真，仿佛要把所有的担忧，都缝进这层层缠绕的布条里。易枫靠在庙门旁，看着小腿上刚包扎好的布条很快渗出血迹，又抬头望向风雪深处，眉头紧锁：“收拾下东西，我们现在就走。”“走？去哪里？”赵福金冻得嘴唇发颤，手里还攥着一块没吃完的野猪肉，眼神里满是茫然。
“狼记仇，今天杀了狼王，它们肯定会回来报复，留在这里不安全。”易枫撑着人皇剑站起身，每走一步，小腿的伤口都传来一阵刺痛，他却强忍着没表露出来，“能拿的只有野猪肉和狼肉，其他东西不用管。”
朱琏没有多问，连忙将剩下的野猪肉切成块，用麻绳串起来，又捡起易枫杀死的几匹狼的尸体——虽血腥，却是乱世里难得的肉食。赵福金也帮忙整理，两人动作飞快，片刻就收拾妥当，手里各提着一大串肉，跟着易枫走进了风雪里。
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的雪片砸在脸上，疼得人睁不开眼。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皮肤，三人很快就冻得浑身发抖，牙齿不停打颤。朱琏和赵福金紧紧跟在易枫身后，踩着他留下的脚印往前走，心里却满是不安——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看不到任何方向，她们根本不知道要去往哪里。
“易枫，我们……我们要去哪里啊？”赵福金忍不住问，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易枫没有回头，只是眯着眼望向前方，忽然，他的脚步顿住，蓝眸里闪过一丝光亮：“前面好像有个山洞。”
朱琏和赵福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不远处的山脚下，隐约能看到一个黑漆漆的洞口，被风雪半掩着。“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洞里有没有野兽。”易枫说完，就要独自往前走。
“不行！”朱琏连忙拉住他的胳膊，声音里带着急切，“你身上还有伤，要是洞里有野兽，你怎么应付？”她看着易枫苍白的脸色，心里满是担忧——易枫是她们的主心骨，要是他出了什么事，她和赵福金根本没法在这乱世里生存。
赵福金也跟着点头，眼眶红红的：“是啊易枫，我们再找找别的地方好不好？你别去冒险了。”
易枫低头看了看被朱琏拉住的胳膊，又看了看两人担忧的眼神，心里泛起一丝暖意。他轻轻拨开朱琏的手，语气尽量放得温和些：“没事，我跑得快，要是有野兽，我马上就出来。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朱琏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易枫坚定的眼神堵住了。她知道，自己拦不住易枫，只能咬着唇，紧紧攥着手里的肉，目送他朝着山洞走去。
易枫提着人皇剑，一步步靠近山洞。洞口积了厚厚的雪，他弯腰拨开雪，走进洞里——洞里很干燥，没有异味，只有淡淡的泥土气息。他借着洞口透进来的微光，仔细查看了一圈，墙壁光滑，地面干净，没有任何野兽活动的痕迹，显然很久没人或动物来过了。确认安全后，易枫转身走出山洞，朝着朱琏和赵福金挥了挥手：“洞里安全，过来吧。”朱琏和赵福金这才松了口气，连忙提着肉跑过去。走进山洞，扑面而来的温暖让两人忍不住叹了口气——比起外面的风雪，这里简直像个避风港。
易枫靠在山洞壁上，缓缓坐下，小腿的伤口和左臂的旧伤同时传来疼痛，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朱琏放下手里的肉，连忙走过去，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口：“怎么样？伤口是不是又疼了？”
“没事，歇会儿就好。”易枫摇摇头，看着洞外漫天风雪，蓝眸里闪过一丝安心——至少现在，她们有了一个暂时安全的落脚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