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张磊还是找上门来了。他提着一袋橘子，站在宿舍门口，脸上挂着那种林晓梦最熟悉的、带着点憨气的笑。“就知道你在这儿生闷气。”他自顾自地走进来，把橘子放在桌上，“同事给的，甜得很，你尝尝。”
林晓梦坐在床沿，没动弹。房间里只开了盏小台灯，昏黄的光线把她脸上的疲惫照得无所遁形。张磊拖过那把吱呀作响的椅子，在她对面坐下。他拿起一个橘子，慢条斯理地剥着皮，橘皮的清香在空气中散开。
“听说你又挨罚了？”他问得小心翼翼。林晓梦嗯了一声，眼睛盯着地上的一道裂缝。“要我说，你就是太认真了。”张磊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她，“这工作就这样，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又不图它发财。”
她没接橘子，抬起头看着他：“那要是出事了怎么办？”“能出什么事？”张磊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一个保湿喷雾而已，又不是炸药包。再说了，真要有危险品，那也是警察的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这话像根针，扎得林晓梦心里一疼。她想起培训时教官反复强调的话：“你们是地铁安全的第一道防线。”“可是规定就是规定...”她试图争辩。“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张磊打断她，“你看看李哥他们，哪个不是能混就混？人家工资一分不少拿，还不用受你这个气。”
他把橘子硬塞到她手里：“听我一句劝，别那么拼命。这工作就是个饭碗，能端稳就行，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林晓梦看着手里那个剥得干干净净的橘子，橘瓣饱满，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可她却一点胃口都没有。“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也该学着混日子？”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不是混日子，是别太较真。”张磊往前凑了凑，“咱们就是普通打工的，拿这点工资，犯不着把命都搭上。你想想，你认真工作，得到什么了？挨骂、受伤、扣钱，还被人说爱表现。”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得她透心凉。她张了张嘴，想说自己至少学到了东西，至少有些乘客是真心感谢她的，至少...至少她对得起胸前这张工牌。
可这些话到了嘴边，又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我不想变成李哥那样的人。”她最终只挤出这么一句。“李哥怎么了？”张磊笑了，“人家活得多自在。上班摸摸鱼，下班喝喝酒，工资照拿，多好。”
“那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她猛地站起来，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每天浑浑噩噩的，对得起自己吗？”
张磊被她突然的激动吓了一跳，也站了起来：“那你想怎样？像现在这样，天天累死累活，最后连本破书都舍不得买？”这话戳中了林晓梦的痛处。她想起昨天在图书馆，那本《应急处理案例》打七折，三十五块八，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没买。
“至少...至少我在努力变得更好。”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变得更好？”张磊摇摇头，“晓梦，咱们就是职高毕业的，能在城里找到工作就不错了。别想那些不切实际的，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台灯的光线在两人之间投下长长的影子。林晓梦看着眼前的张磊，突然觉得他很陌生。这个曾经让她感到温暖的男生，现在却像一堵墙，堵住了她所有前进的可能。
“所以在你眼里，我就只配混日子？”她轻声问。“我不是这个意思...”张磊抓了抓头发，“我是为你好。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咱们这样的小人物，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就不错了，别总想着往上爬。”
“小人物...”林晓梦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她想起小时候，妈妈常跟她说：“人穷志不短。”即使家里条件不好，妈妈也总是把她收拾得干干净净，教她做人要堂堂正正。
可现在，连她最喜欢的人都告诉她：你只是个小人物，认命吧。“张磊，”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不想一辈子都当个小人物。”张磊愣住了，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我知道我起点低，我知道我没什么本事。但至少...至少我想试试。”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想看看自己到底能走多远。”
“你会碰得头破血流的。”张磊的语气带着怜悯。“那就碰吧。”她笑了，眼里却闪着泪光，“总比一辈子缩在壳里强。”
两人沉默地对视着。窗外传来隔壁电视的声音，还有小孩哭闹的声音，生活的烟火气那么近，却又那么远。张磊最终叹了口气：“随你吧。不过你要记住，这个社会不会因为你努力就对你温柔。”
他转身离开，关门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林晓梦心上。她慢慢坐回床沿，看着桌上那袋橘子。金灿灿的，像一个个小太阳。可她只觉得冷。
这一刻，她清楚地意识到：她和张磊，终究不是一路人。他要的是安稳，是妥协，是随波逐流；而她，哪怕碰得头破血流，也想要挣扎着往前挪一挪。哪怕只能挪一寸。
她拿起一个橘子，剥开，放进嘴里。真甜，甜得发苦。明天还要上班，还要面对那些糟心事。但这一次，她不再觉得那么害怕了。既然选择了不妥协，那就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至少，对得起心里那个还不肯认输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