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轩蹲在码头的青石板上,看着潮水漫过脚踝。咸腥的风卷着渔获的气息扑过来,混着远处早点摊飘来的油条香,把秋晨的凉意冲散了大半。他手里捏着半截烟,火星在薄雾里明明灭灭,映着眼底的红——昨夜处理联胜扣货的事忙到后半夜,眼下还挂着淡青的印子。
“轩哥,胜哥那边又让人捎话了,说愿意把西边那片空仓库让出来,换你手里的‘东西’。”老刀趿着拖鞋跑过来,裤脚沾着泥,手里拎着个油纸包,“刚出炉的麻团,你最爱吃的芝麻馅。”
陈轩接过麻团,咬了一口,甜香混着热气漫进喉咙。“仓库我不要,”他含糊不清地说,“让他把扣着的三车冰鲜先送回来。昨天水产市场的王老板来说,他闺女等着这批三文鱼做周岁宴,误了时辰,人家要告我们违约。”
老刀蹲下来,把另一枚麻团塞进嘴里:“胜哥那老狐狸,肯定是怕你把军火的事捅出去。听说他昨晚在会所摔了三个杯子,骂他儿子是白眼狼——你说这叫什么事,老子做的孽,倒怪儿子不肯同流合污。”
陈轩没接话,望着远处泊着的渔船。最前头那艘“福顺号”是张大爷的,老爷子今早三点就出海了,此刻正指挥着伙计卸鲅鱼,银亮的鱼在晨光里蹦跳,溅起的水花落在他佝偻的背上,像缀了层碎钻。张大爷去年差点被联胜的人骗走船证,是陈轩带着兄弟把证抢回来的,从那以后,老爷子每天都会给夜潮会所送最新鲜的渔获,不要钱,说“给轩哥补补”。
“轩哥,要不还是把证据交上去吧?”老刀忽然说,“让警察收拾他们,省得夜长梦多。”
陈轩把烟蒂摁在潮湿的地上:“交上去容易,可码头这些靠联胜吃饭的渔民怎么办?胜哥倒了,他手下那帮人散了,少不了有人抢地盘、砸摊子,最后还是老百姓遭殃。”他站起身,拍了拍老刀的肩膀,“再等等,我在等一个人。”
正说着,小马骑着电动车疯了似的冲过来,车筐里的豆浆晃出大半。“轩哥!市缉私局的李队来了,就在会所门口,说要见你!”
陈轩挑了挑眉。李队是码头这片的老缉私警,为人正直,就是性子太硬,去年抓走私船时被砍了三刀,养了半年才好。他来做什么?
赶回夜潮会所时,李队正站在吧台前打量墙上的渔网装饰,制服外套搭在臂弯里,露出里面渗着药味的绷带。见陈轩进来,他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听说你手里有联胜运军火的证据?”
陈轩给他倒了杯热茶:“李队消息够快的。”
“码头就这么大,纸包不住火。”李队呷了口茶,目光锐利地盯着他,“为什么不交出来?”
“交出来,胜子豪就得跟着倒霉。”陈轩靠在吧台上,“那孩子昨天去警局做了笔录,把他爸挪用慈善款的事全说了,还说要去自首——他才十七,不该被这事毁了。”
李队沉默了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个笔记本:“我查了胜子豪,市一中的老师说他虽然调皮,但心肠不坏,上周还救了个落水的同学。”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胜哥这案子不一样,走私军火是重罪,放了他,以后还会有更多人敢铤而走险。”
“我没说放他。”陈轩从抽屉里拿出个U盘推过去,“这里面是联胜近三年的走私记录,包括军火的来源和买家。胜哥的软肋不是儿子,是他藏在澳门的情妇和私生子——那女的手里有他转移资产的账本,我已经让人把地址发给你了。”
李队拿起U盘,指尖在上面敲了敲:“你早有打算?”
“我只是不想伤及无辜。”陈轩看着窗外,张大爷的伙计正搬着鲅鱼往会所后巷走,“码头的人讨生活不容易,能少点血光就少点。”
李队站起身,把外套穿上:“陈轩,你跟那些混江湖的不一样。”他走到门口,又回头说,“胜子豪那边我会打招呼,让学校多照看着点,未成年人犯错,教育为主。”
门关上的瞬间,老刀从后厨探出头:“轩哥,你这招够绝的!既收拾了胜哥,又保了那孩子……”
陈轩没笑,拿起账本翻了翻:“胜哥倒了,联胜肯定要乱,得提前让人盯着西边的仓库,别让其他势力趁机抢地盘。”他忽然想起什么,对小马说,“去给张大爷说,今天的鲅鱼我全要了,算上昨天的账一起结。”
小马刚跑出去,会所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个帆布包,正是胜子豪。他眼圈红红的,看见陈轩,嘴唇动了动,半天憋出句:“我爸……被抓走了。”
陈轩让他进来坐,给他倒了杯果汁。“知道了。”
“我妈让我来谢谢你。”胜子豪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她说要不是你留了余地,我们家连房子都得被查封。”他从帆布包里拿出个相框,里面是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胜哥抱着襁褓里的他,笑得一脸傻气,“这是我爸以前的照片,他那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陈轩看着照片,忽然想起自己刚混码头时,胜哥还帮过他——那年他被人抢了货,是胜哥带着人把货抢回来的,虽然收了他一半的利润,却没让他白挨揍。江湖路走得久了,人心总会蒙尘,只是有人忘了当初为什么出发。
“你打算怎么办?”陈轩问。
“我妈说要回老家教书,”胜子豪把照片收起来,“我也转学,去那边读高中,以后考警校,像李队那样。”他抬起头,眼里没了之前的嚣张,多了点韧劲儿,“陈轩哥,谢谢你让我看清他是什么样的人,也谢谢你没让我跟着掉进泥里。”
送走胜子豪,老刀凑过来说:“这孩子倒是懂事。”
陈轩望着码头的方向,潮水正退去,露出青黑色的礁石,像巨兽的牙齿。“谁都有走歪的时候,”他说,“关键是有没有人拉一把。”
傍晚时,李队发来消息:胜哥供出了上游卖家,顺着这条线捣毁了三个走私团伙,缴获的军火够装备一个连。局里给陈轩发了封感谢信,问他要不要公开表彰,陈轩回了句“不必了”。
暮色里,码头渐渐热闹起来。渔民们扛着渔获往市场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混着海浪拍岸的声音,像支乱糟糟却鲜活的歌。张大爷提着一网兜海蛎子走进来,往吧台上一放:“轩哥,刚撬的,鲜得很,给兄弟们下酒。”
陈轩拿起一个海蛎子,剥开壳,递到老刀嘴里。咸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时,他忽然觉得,所谓江湖,或许不是刀光剑影的厮杀,而是这些沾着海水和烟火气的瞬间——是张大爷的海蛎子,是老刀抢着吃麻团的憨样,是胜子豪眼里重新亮起的光,是李队绷着的脸下藏着的那点柔软。
后巷传来小马的笑骂声,大概是又在跟渔民猜拳输了。陈轩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半杯,酒液晃出细碎的光,像撒在码头的星星。
“轩哥,喝一个!”老刀举着杯子凑过来。
陈轩跟他碰了下杯,酒液入喉,没有之前的烈,反倒带着点回甘。他知道,这码头的风浪还会有,藏在暗处的龌龊也不会断,但只要这些烟火气还在,只要还有人愿意守着心里的那杆秤,日子就总能往下过,带着咸腥,也带着甜。
夜潮会所的灯亮到很晚,吧台前的账本又添了新的一页,陈轩写下:“江湖的底色不是黑与红,是万家灯火里,每个人都能讨口热饭吃。”窗外,潮水又涨了上来,轻轻拍打着码头的木桩,像在应和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