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明暑假的实验还没有做完,就收到了家里寄来的信。妹妹的字虽然写的不咋好看,但是好歹写清楚了。他爸赵长生胸口最近时不时的憋闷不舒服,下地动弹的时候还老是气短。
去了卫生所以后,开了些药,却也不咋见好。问赵启明能不能上来清河的大医院看看病。
赵启明马上写好了回信,还把学校的具体地址写在信里以防万一。当天把信寄走以后,赵启明算了算时间,村里收到信差不多得五天时间,他爸开上介绍信,买好票上来,可能还得个四五天。那他从第六天开始就上火车站等他爸去的。
在火车站等到第三天,赵启明等到了赵长生。
看着赵长生一个人背着个破包包,从火车站走出来,赵启明几步走上前去,一手接过破包背在自己背上,一手扶住他爸,问道:“咋地就你独自己上来了?”
“你妈也没出过远门,不敢跑。你妹子和你兄弟还小了,叫他们在家继续动弹哇。”赵长生倒是没当回事。
“启盛哪还小了?十二的后生了,路上好赖能给你打些热水照看住些行李的了。”
“哎,用不着他们的。你看我这不是独自己也上来了。”赵长生眼神有些闪躲。自从大儿子考了大学,家里有啥事就都得听他的了。可是独独在小儿子的事情上面,他夫妻两个是没了办法。
倒不是不想让小儿子向他哥学习,再考个大学生出来。就是实在是,小儿子没那个心思,也没那个脑子。他夫妻两个也实在没了办法。
赵启明心下微微叹了口气,把这茬揭过去了。天天说、月月说、年年说。他把能说的话都说尽了,也还是一点用都没有。
接上他爸,赵启明也没等,直接带着他爸坐上了去嵩原省人民医院的公交车。
晃晃悠悠的,来到医院门口,就见门诊部挤挤挨挨全是等待的病人和家属。
赵长生看到这情形,已经吓得打起了退堂鼓,他抓着赵启明的手说:“今儿这人这来多,咱明天再来看哇?”
赵启明无奈的说道:“爸,这地方哪天也人多,就没有人少的时候。放心哇。今儿肯定能看上病。”说着,就搀着他爸往门诊部对面的医院办公区走了过去。
到了第一个门前赵启明轻轻地敲了三下,就见门从里面打开了。王保林顶着他特有的鸡窝头,穿着白大褂,打着哈欠站在门里面。
看到是赵启明,王保林把打了一半的哈欠憋了回去,说道:“叔叔已经上来了?”
“嗯。今儿刚到的。你不是说这个礼拜你们老师都要坐诊了?我就直接带上我爸爸从火车站过来了。”
“嗯。行了。来,你和叔叔先进来喝上口水的,叫我把头发收拾给一下的。我老师一看见我的头发乱就心烦,老想叫我去剃成光头算了。”
看到王保林的那一刻,赵长生这才舒了口气,怪道启明说今儿肯定能看上病了,这是沾上人家保林的光了。想到这里,赵长生又不禁想起了小儿子,读出书来,连看病这来大的事情,人家都能轻飘飘的解决了,看来回的以后还是得摁住启盛叫继续读了。
王保林把赵家父子两个让进了办公室坐下,就站在办公室靠门边的洗脸盆前头,对着墙上的一面小镜子,从洗脸盆里沾了点水,试图把他的鸡窝头压下去。
好不容易压下去了,王保林现在的发型变得更丑了。他却不在意地说道:“走哇,我带上叔叔去插上个队的。”说着,就搀着赵长生向外走去。
到了专家诊室,王保林搀着赵长生,推开门就进去了。赵启明不想留在门外看别的病人的脸色,也硬着头皮跟进去了。
那专家正是王保林的老师,看到他带人进来,倒是没说啥,而是继续把手里的病人看完了,打发去心电图室了,这才看向自己的爱徒。赵启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这位专家看到王保林的头发的时候,脸上闪过了一丝嫌弃。
王保林却跟没感觉一般,腆着脸笑着说道:“任老师,这就是我前几天和您提过的,我发小的爸爸。老人家不容易,今天一个人从村里坐火车上来的。刚到站,就来找您了。您帮忙加个塞,给看看的。”
任大夫瞪了王保林一眼,手指了指他的头发,就扭头对着赵长生说:“来,老同志,你先坐下,解开褂子,我听听。是胸口闷,然后还气短是哇?”
赵长生坐在就诊的板凳上,两手局促地放在膝盖上,用浓重的古桥口音回答道:“嗯。胸口老是憋得不行,一下地动弹就气喘得不行。大夫是不是因为我上了岁数了?”
“来,放松。没事,我先给你听听看的。你这岁数咋了?一点不老啊。我看着咱俩差不多大了。”任大夫一边安抚着赵长生,一边把听诊器戴好,仔细摁在赵长生的胸口处,听了起来。
听着听着,任大夫的眉头蹙了起来。看到他眉头蹙起来,王保林心下一咯噔。老师看过那么多的疑难杂症,都没说一上手就皱眉的,这是不太好?
任大夫又把听诊器挪到肋骨两边,下边,又让赵长生转过去,听了半晌后背。然后,取下听诊器,冲着王保林说道:“带上先去心电图室,做个心电图吧。我给你签个条子,让先给你叔叔做。”
王保林接过条子,给赵启明使了个眼色,就一起出了门诊部,直奔心电图室去了。
等着赵长生做心电图的时候,赵启明小声问道:“是有啥问题不是?”
王保林看了看赵启明,装着镇定地说:“我老师没说甚,难保就是全检查一下,确认一下没问题的。你不要太着急了。”
然而,赵启明不信,他知道王保林喜欢报喜不报忧的性格,他刚才也看见那位任大夫刚听上他爸胸口的时候,就皱起来的眉头。
然而,他现在除了等待结果,没有任何能做的事情。
做完以后,王保林和心电图室的大夫小声交待了几句,就先搀着赵长生回他们实习生的办公室去了。让赵启明安心坐着等上一会,王保林就又出门回心电图室拿结果去了。
加了塞拿到报告的王保林,看到上面刺眼的“急性前间壁心肌梗死”几个字的时候,脑子里就只剩了一个念头,完了。他再是实习生,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他也不需要去和他的老师确认了。
跑回诊室,把报告给任大夫看过以后,任大夫拍了拍王保林的肩膀,说道:“让你发小先办住院吧,不能再挪动了。”
王保林眼眶顿时红了。替赵启明难过,也是替他自己难过。好人,就像他爸妈一样,咋就不能命长点,多享享福了?启明才刚上大学啊……
再次回到自己办公室外面,王保林狠狠地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硬是挤出一个笑容,推开门走了进去。
“启明!去,拿上这个住院单子,上二楼的住院处,给叔叔办个住院。”
接过那张住院通知单,赵启明猛地抬头看向王保林,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来。可是王保林却拧着脖子,小声跟赵长生聊起了家常。硬是一眼,都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