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天平的托盘由某种不知名的青铜铸成，边缘镌刻着肉眼难辨的古老纹路。
当碎珍珠被盲眼秤婆用两根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放入其中一端时，整个虚市深处的能量流似乎都为之一滞。
萧然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天平。
另一端空空如也，按照物理法则，盛着珍珠的那一头本该瞬间下沉。
然而，天平纹丝不动。
就在萧然以为这只是某种仪式时，秤婆浑浊的眼眶转向他，嘴角勾起一丝神秘的弧度，干瘪的嘴唇翕动着，声音仿佛从地底传来：“称的不是物，是执念。”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盛着珍珠的托盘，在没有任何外力作用下，竟带着一种无可抗拒的沉重，缓缓地、坚定地向下沉去。
咯吱——那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萧然的心脏。
他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那颗小小的珍珠里，究竟蕴含着怎样足以撼动法则的重量？
“它……它想什么？”萧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秤婆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谜题，低沉地笑了起来：“回家……还有，见你。”
回家……见你……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一道惊雷在萧然脑海中炸开。
与此同时，他意识深处的小绿，那道由无数数据流构成的虚拟身影，也剧烈地闪烁起来，发出前所未有的警示音。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精神链接……认证程序启动……认证通过！‘双向羁绊’协议已激活。目标‘碎珍珠’并非失控衍生体，确认为……‘系统人格’初生意识载体！”
萧然心头剧震，他猛地抓住了一个关键点，失声问道：“所以小绿……你不是单纯的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秤婆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千帆过尽的沧桑，“孩子，你以为驱动这流通链的，是冰冷的代码吗？系统，本就是那位‘铃音行者’的遗愿所化，是祂对世间所有被忽视、被遗忘之物的最后一份温柔。千年流转，祂的执念不散，最终借着你电动车上那枚最普通的外卖铃铛得以重生。你以为你送的只是外卖？不，你送的每一份餐，每一次准时抵达，都是对一个‘被忽视者’的回应。正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回应，汇聚成了驱动这庞大流通链的真正燃料。”
她将那架沉甸甸的天平转向萧然，昏黄的油灯光芒在青铜上流转，仿佛照亮了一条通往未知的道路：“想接下能跨越生死界限的‘跨市订单’吗？可以。不过，在那之前，先称一称你自己的心。”
萧然的心跳漏了一拍。
称自己的心？
那是什么？
是血肉，还是别的什么？
他没有犹豫，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将右手坚定地放在了天平空着的那一端托盘上。
掌心触及之处，一片冰凉，却又仿佛能感受到无数灵魂的低语。
秤婆干枯的嘴唇开始念诵起古老而晦涩的咒文，每一个音节都像一颗石子，投入萧然平静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随着咒文的进行，萧然手下的托盘对面，那个空无一物的托盘里，竟开始浮现出一幕幕流光溢彩的影像。
那是他三年的外卖生涯。
被顾客指着鼻子辱骂的雨夜，因一个无理差评而被克扣掉一整天工钱的委屈，被高档小区保安像驱赶牲口一样驱逐的狼狈……每一帧画面都带着刺骨的寒意，让托盘缓慢下沉。
然而，就在托盘即将触底的瞬间，他手下的另一端，却骤然亮起了无数尘埃般的微光。
光芒汇聚，升腾而起。
那是建筑工地上，老周接过金纹奶糖时，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绽放出的、比糖还甜的笑容。
是王会计在天台边缘，吐出那枚藏着罪证的U盘后，如释重负的解脱。
是那个叫小圆的女孩，在桥洞下，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大口吞咽汉堡时，眼中重新燃起的对生活的一丝希望。
这些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亮，它们渺小，却温暖。
它们轻轻地托举着萧然手下的托盘，对抗着另一端所有的恶意与苦难。
最终，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天平的两端达到了一个完美的平衡。
秤婆缓缓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赞许：“很好。你的心，比虚市里任何流通的金钱都要重。”
就在这时，一旁的小锤突然双膝跪地，他双手高高举起那只陪伴他多年的木偶，眼中满是虔诚：“秤婆，我……我不想走了。我愿留在虚市，为每一件被错误定价、被遗弃的器物讲述它们原本的故事，让它们不再孤独。”
秤婆没有拒绝，她枯瘦的手指在木偶眉心一点，一抹流光融入其中。
接着，她递给小锤一枚小巧的铜铃：“从今往后，你便是虚市的‘说书人’。此铃，名为‘说书铃’，摇动它，万物皆可开口。”
小锤激动地接过，如获至宝。
萧然见事已了，正准备转身离去，系统的警报声却毫无征兆地尖啸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刺耳！
“一级警报！检测到高阶权限者入侵！入侵者身份：估价使！”
话音未落，远处幽深的水道尽头，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三面巨大的铜镜。
铜镜光滑如水，镜面中映照出的并非虚市的景象，而是一双冰冷、贪婪、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
一个傲慢而宏大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整个虚市都在他的威压下颤抖。
“虚市？哼，说到底，不过是个藏污纳垢的黑市！既然存在，就该有价格。今天，本座便要为这里的一切，定下一个‘终极价格’！”
是鉴心老祖！
三面铜镜光芒大盛，三道如同扫描仪般的光束瞬间扫过整个虚市。
刹那间，所有摊位上的物品，无论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都被强行打上了一个冰冷的标签。
“被遗忘的初恋记忆——定价100灵币！”
“一桩未完成的血海誓言——定价500灵币！”
“无名画家的传世执念——定价80灵币！”
那些摊主们惊恐地发现，他们视若珍宝的执念造物，在光束扫过后，其内在的灵性正在飞速流逝，变成了一件件明码标价的普通商品。
整个虚市的根基，正在被这种蛮横的“定价”行为所动摇。
萧然看着这一幕，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怒极反笑，笑声中充满了不屑与决绝。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那本记录了他所有辛酸的“社畜账本”，撕下一页，毫不犹豫地投入了眼前的天平！
“秤婆！我买下‘虚市一日定价权’！”
秤婆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微笑，那笑容如同暗夜中盛开的昙花：“好。它的价格是——你刚才称出的，那份‘心重’。”
当天平确认了这笔交易，萧然投入账本的那一端，携带着他三年外卖生涯所有正面与负面的情感重量，以雷霆万钧之势轰然压下！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共鸣波纹，以天平为中心，如同海啸般向整个虚市扩散而去。
那不是能量，也不是法术，而是无数被回应过的、被看见过的、被温暖过的执念汇聚而成的洪流！
“咔嚓……咔嚓……砰！”
高悬于空中的三面铜镜，在接触到这股“执念洪流”的瞬间，镜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随即接二连三地轰然炸裂！
水道深处传来一声充满惊骇与不甘的惨叫，那股庞大的威压也随之如潮水般退去。
【守护虚市成功！流通链稳定度提升。】
【奖励发放：‘虚市通行证·完整版’已激活。】
【奖励发放：‘跨市订单·首发权限’已解锁。】
系统提示音接连响起。
小绿的声音也恢复了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在萧然脑海中低语：“宿主，权限已确认。下一站的目标地点已锁定——苏家‘黄金宴’的幕后交易场。”
萧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身体被掏空，却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向秤婆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踏上了归途。
盲眼秤婆没有动，她只是“望”着萧然逐渐消失在黑暗水道中的背影，许久，才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那声音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时光。
“铃音行者……终于回来了。”
当萧然拖着疲惫的身躯，从下水道的出口爬回熟悉的桥洞下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晨雾湿冷，带着河水的腥气。
虚市的喧嚣与奇幻仿佛一场大梦，此刻，只有冰冷的水泥地面和不远处偶尔驶过汽车的引擎声，提醒着他现实的模样。
他跨上那辆老旧的电动车，习惯性地看了一眼车把上的手机支架，以及那枚改变了他命运的外卖铃铛。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但又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