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湖市政府，常务副市长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留下室内凝重的空气和若有似无的茶香。董国云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处理文件，而是静静地听着。他指尖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香烟，烟雾袅袅升起，在他深邃的眼眸前缭绕，让人看不清其中真实的情绪。
李鸣风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身体前倾，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他没有隐瞒，将从赵昌荣死亡到发现U盘，再到其中令人震惊的账目记录和模糊录音内容，原原本本地向董国云做了汇报。最后，他提到了省纪委王鸿伟副书记的指示。
汇报完毕，办公室里陷入一片长时间的沉寂。只有空调出风口的微弱嘶嘶声，以及董国云指间香烟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良久，董国云重重地将烟蒂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不再是平日里那种温和长者形象，而是一位在宦海沉浮中淬炼出的资深斗士。
“吴国栋……”他缓缓吐出这个名字，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果然还是绕不过他。”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李鸣风，望着楼下千湖市的车水马龙。他的背影显得有些沉重。
“鸣风，你做得对，第一时间向省纪委汇报，而不是市里。”董国云的声音从窗前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和了然，“这件事的水，太深了。深到可能淹死任何一个不知深浅就贸然下去的人。”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锁定李鸣风：“你想知道市里的派系，想知道谁是可信的，要不要通报市纪委？我现在就告诉你。”
董国云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
“市纪委，暂时绝对不要通报！不是不信任我们的同志，而是吴国栋在市里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关系网盘根错节。你无法确定，市纪委的某些环节，是否已经被渗透，或者有人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关联。一旦消息从市纪委层面泄露，打草惊蛇都是轻的，很可能导致关键证据被销毁，甚至调查方向被误导！省纪委直接插手，跳开市一级，是目前最正确、也是最无奈的选择！”
李鸣风的心微微一沉，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董国云如此直白的判断，还是感到一股寒意。
董国云走回办公桌后，但没有坐下，他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形成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态：
“至于市里的派系……哼，说起来复杂，但也简单。总体上，可以看作是‘本土派’和‘外来派’的博弈与融合。本土派又以吴国栋为核心，聚集了一大批在千湖深耕多年、利益交织的干部，尤其在城建、交通、资源等领域，势力庞大。他们讲究的是地方利益共同体，有时候，这个‘共同体’的利益，是排在规则和原则前面的。”
“而我们这些所谓的‘外来派’，或者说更倾向于遵循顶层设计和全省一盘棋的干部，则常常受到他们的掣肘。吴国栋此人，能力有，魄力也有，但野心更大，手段更……灵活。他背后，据说还有省里某位领导的影子。这也是为什么他如此有恃无恐！”
董国云的眼神变得极其严肃：“所以，鸣风，你问我谁是可信的？在我的直接分管领域，我可以用的人，我自然能保证。但超出这个范围，尤其是在涉及吴国栋的核心利益圈时，你必须抱有最大的警惕！在真相大白之前，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一些看似位高权重、道貌岸然的角色！U盘里的内容，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放缓了一些，但依旧凝重：“王书记的部署非常老道。让你稳住长湖，做出成绩，这是阳谋，是站稳脚跟的前提。也是保护你的一种方式。你现在就像黑夜里的探照灯，所有人都盯着你，反而让你相对安全，因为谁也不敢轻易对一盏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的灯下手。”
“那……董市长，我们接下来……”李鸣风问道。
“接下来？”董国云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你回到长湖，就按照王书记的指示，忘了U盘，忘了吴国栋，忘了一切！你的眼里，只有一件事：全力以赴推进与寰宇资本的合作！把产业园给我轰轰烈烈地搞起来！把滨河旧改实实在在地推进下去！让长湖的经济数据好看，让老百姓的口碑提升！这就是你对省委、对王书记工作最大的支持！”
他敲了敲桌子：“只有长湖这面旗帜立住了，屹立不倒了，省纪委的同志才能在暗处，更顺利地拔出那些已经烂到根子里的东西！这是两个战场，明暗交替，缺一不可！你明白吗？”
“明白！”李鸣风豁然开朗，心中的迷雾被驱散了不少。他知道了危险的边界，也明确了战斗的方向。
“至于市里这边……”董国云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会利用我的渠道和影响力，在不引起怀疑的前提下，尽可能地从侧面了解吴国栋及其关联人的动向，特别是与‘昌荣贸易’、青山镇债务、市城建资金调配相关的异常情况。有什么发现，我会通过绝对安全的途径提醒你。但我们之间，要减少不必要的直接联系。”
这是老成谋国之见。李鸣风重重地点了点头：“谢谢董市长！”
“不用谢我。”董国云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铲除蛀虫，净化生态，本就是我们职责所在。只是这条路上，荆棘密布，陷阱重重。鸣风，你还年轻，前途无量，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有时候，退一步，不是为了妥协，是为了更好地前进。”
离开董国云的办公室，李鸣风感觉像是从一个充满硝烟的战略指挥部走出来。虽然前路依旧凶险，但至少，他不再是孤军奋战，也有了一盏在迷雾中指引方向的灯塔。
他坐上车，没有立刻返回长湖，而是让司机开往市郊正在规划中的千湖新材料产业带。他需要亲眼看看这片被寄予厚望的土地，将董国云的嘱托和王鸿伟的部署，转化为更具体的行动蓝图。
同时，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刘洋的电话，语气已经恢复了往常的雷厉风行：
“刘洋，通知寰宇方面，原定于后天的细节磋商会，提前到明天上午九点，在长湖县委会议室举行。告诉他们，我们长湖方面已经做好了全部准备，就合作开发的具体模式、资金注入节点、首批入园项目清单、以及配套政策，进行最终一轮谈判！我的要求是：效率至上，务求实效，一周之内，必须签署正式合作协议！”
他的目光透过车窗，看向远处那片等待开发的热土，眼神坚定而锐利。
明处的战斗，必须打得漂亮。这既是长湖的生路，也是刺向黑暗最有力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