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的瞳孔还泛着灰,手指僵在半空,指向那块石头。林小满没动,她知道那句话还没说完,可弟弟的嘴已经闭紧,喉咙上下滑动了一下,像是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她低头看怀表。
表壳上沾着她的血,干得发黑,指针却不再疯转,而是缓慢地、一圈一圈逆着走。她忽然想起老兵曾经说过一句话——不是在任务途中,而是在某个雨夜歇脚时,火堆旁随口提起的。
“这表,传了七代人,滴血能认亲。”
她没问过细节。那时她只当是老兵对遗物的执念。现在她明白了,那不是执念,是钥匙。
她把怀表翻过来,用指甲刮掉表背的血痂。一道细小的刻痕露了出来,像是被人用刀尖轻轻划过三次。她认得这个痕迹——和锁魂石周围浮现出的金纹起始符,完全一致。
她深吸一口气,咬破左手拇指,将血重新涂在表壳上。
血渗进刻痕的瞬间,怀表震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唤醒了。她缓缓抬起手,把表举向那块悬浮的石头。
距离还有三步,空气就开始扭曲。可这一次,排斥力没有立刻袭来。相反,那圈金纹微微波动,像水面被风吹动。怀表的指针猛地一顿,随即开始与金纹同步旋转,一格一格,错开又重合。
林小满屏住呼吸。
第二圈转完时,金纹向外扩散了一寸,像是退让。第三圈,那股压在胸口的无形力道松了半分。
她往前迈了一步。
脚落地时,没有被弹开。她再走一步,伸手探向石头下方的凹陷处。指尖刚触到边缘,地面突然震动,九块巨石上的纹路同时亮起,组成完整的九宫阵图。
她立刻收回手,低头看怀表。
表盖不知何时裂开一道缝,指针停在七点十三分——和她第一次见老兵那天的时间一模一样。
她明白了。
不是谁都能碰这块石头。也不是光靠“无欲”就能通过试炼。意志是通行证,血脉是密码,而怀表,是认证的信物。
她转身,蹲在弟弟身边,轻声说:“把手给我。”
弟弟的手冰凉,她握住他的手腕,用随身小刀在他指尖划了一下。血珠冒出来,她引导着滴在怀表表面。
血落下的瞬间,表盖“咔”地弹开。
指针开始逆时针旋转,三圈,不多不少。每转一圈,地面的九宫纹就亮起一层。第三圈结束,锁魂石缓缓下沉,稳稳落入她摊开的掌心。
石头入手微沉,表面粗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润感。它不再震颤,也不再排斥任何人。红绳从弟弟手腕连到她腰间,原本绷得发白的绳子,此刻松弛了些,裂痕停止蔓延。
她把石头收进内袋,紧贴胸口。
然后她将怀表放在地上,推到老兵魂魄面前。
“你该看看它了。”
老兵低头,虚影般的手掌缓缓落下,覆在表壳上。
他没碰到实物,可就在那一瞬,他的身形突然凝实了一瞬,像雨后初晴的影子,终于落在了地上。
他开口,声音不再轻如纸片,而是带着沙哑的重量。
“这表……是我父亲临终前交给大哥的。他说,‘兄不渡,弟不归’。我们一直以为,是在说战乱里失散的兄弟。可后来我才懂——‘渡’的不是河,是界。‘归’的不是家,是轮回。”
他顿了顿,气息有些不稳。
“我死在北线战场,头一天还在写信,说打完这仗就回家。可炮弹落下来,我连名字都没报完。魂被困在战地,执念是‘任务未完’,其实是……放不下他还在等我的念头。”
林小满看着他。
“你弟弟,一直带着这块表?”
老兵点头,眼神落在弟弟脸上。
“他比我小五岁。我不在家,他逢年过节都去村口等。后来他病了,也不肯摘表,说‘哥认得这个声音’。他走的时候,表还在手上。可我魂在北地,感应不到南边的呼唤。表成了执念,锁住了我,也锁住了他。”
林小满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旧伤。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伤会和壁画符号共鸣。不是因为她天赋异禀,而是因为——她师父当年抄录“九宫镇魄阵”时,用的就是这块怀表背面的纹路。那是引魂人一族与守魂家族的契约印记,代代以血为引,以器为凭。
她把怀表拿回来,轻轻合上盖子,放进了内袋,紧挨着锁魂石。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碎石滚落的声音。
大厅开始震颤,不是剧烈的晃动,而是一种缓慢的、向内收缩的节奏。像是某种机制完成了使命,正在自我封闭。拱门两侧的石块缓缓移动,缝隙在缩小。
“走。”她说。
她背起弟弟,动作比之前稳了许多。红绳依旧连着三人,但不再绷得发紧,而是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像一条活的脉络。
老兵魂魄飘在她身侧,身形依旧稀薄,可眼神清明。他没再提弟弟是否能醒,也没问石头之后如何处理。他知道,有些事,已经不需要说了。
他们沿着原路返回。
通道两侧的螺旋纹不再脉动,刻痕暗了下去。之前被石矛射穿的墙面恢复了原状,仿佛从未被破坏过。那些曾围攻他们的石怪,早已化为碎石堆,静静伏在地缝边,像是沉睡的守卫。
走到断坑窄道时,林小满停下。
滑索还在,铁钩卡在对面岩壁的裂缝里,红绳垂在半空。她伸手试了试绳子的张力,确认稳固,才背着弟弟踏上滑索。
她滑过去后,将绳子另一端抛回。老兵魂魄站在原地,看了那根绳子一眼,忽然笑了。
“我这种魂体,本不该碰活人用的东西。”
“可你现在不是‘不该’,是‘能’。”林小满说,“表认你,绳也认你。走吧。”
他点点头,伸手握住红绳。
下一秒,他的身影在绳上掠过,像一道被风送过去的影子。
两人汇合后,继续前行。
通道尽头的光亮越来越近,不再是幽暗的岩缝微光,而是真正的天光。他们穿过最后一段石廊,踏上遗迹外的斜坡。
身后,那座古老的拱门轰然闭合,巨石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
山风刮过来,带着草木的气息。
林小满站定,从内袋取出怀表,看了一眼。
指针停在七点十六分,不再动了。
她把它递给老兵。
“它该还给你了。”
老兵看着表,没接。
“它已经不是我的了。”他说,“它认了新主。”
林小满低头,发现怀表的表链不知何时变长了一截,末端多了一个小小的环扣——正好能挂在她的衣领内侧。
她没再推辞,将表收好。
弟弟在她背上轻轻咳了一下。
她回头,看见他眼皮动了动,手指微微蜷起,像是想抓住什么。
她刚要说话,老兵忽然抬手,指向山下。
“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