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的手指从周予安的左袖边缘收回，那道黑线已经爬到了肩线处，像某种活物在布料下缓慢游走。她没再看他，而是转身走向桌角，那里还放着陈浩留下的半瓶古龙水。瓶身透明，液体呈淡金色，标签早已磨损，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厂名：暮光香业。
她拧开瓶盖，轻轻嗅了一下。
不是香气，是气味。一股极淡的、像是旧纸被水泡过后又晒干的味道，混在香水中，几乎难以察觉。可她记得——刚才林瑶站在这里时，空气里飘过的那股腐纸味，一模一样。
她把瓶子放在桌上，从包里取出林瑶留下的设计稿。纸面已经恢复平整，暗红的痕迹消失不见，但指尖触到的一瞬，皮肤底下像是有细针扎了一下。她不动声色，将稿纸一角轻轻压在香水瓶底。
两样东西接触的刹那，瓶身微微震了震。
不是错觉。她屏住呼吸，将灵力缓缓注入指尖，顺着纸面渗入。那股震感立刻变得清晰起来，像是某种共鸣，从纸和瓶之间来回传递。几秒后，瓶底的厂名突然泛起一层微弱的红光，字母轮廓变得锐利——暮光香业，四个字清晰浮现。
她盯着那行字，没眨眼。
这不是巧合。陈浩用这款香水，林瑶身上带着同源的怨气，而他们之间唯一的共通点，就是这瓶被执念浸染过的香料。
她抬手把稿纸收进包里，转身去拿外套。
周予安还在书架边靠着，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力气，连站都站不稳。他左袖的黑线已经蔓延到胸口，布料开始发脆，轻轻一碰就掉下灰白色的碎屑。
“你不能去。”他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铁皮。
林小满拉上外套拉链，顺手把引魂笔插进袖口：“她留下的东西能伤你，那就说明她和那工厂有关。我不可能等它自己找上门。”
“那不是普通的工厂。”周予安撑着书架站起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林瑶的执念不在人世，她的东西……会反噬。”
“我知道。”她走到他面前，伸手按住他还在发抖的肩膀，“所以你留在这里。”
“我不走。”他甩开她的手，动作急得几乎失控，“你一个人进那种地方，出不来的。”
林小满没再劝。她只是从包里拿出一张符纸，贴在他胸前。符纸无声燃烧，化作一层薄光覆在他灵体表面。
“这是临时护魂符，撑不了太久。”她说，“你跟来可以，但别硬撑。我要查的是源头，不是送死。”
周予安没再说话。他低头看着自己已经开始泛黑的手指，缓缓点了点头。
三十分钟后，他们站在“暮光香业”厂区外围。
铁门紧闭，门卫室空无一人，玻璃上贴着“夜间禁止入内”的告示。林小满绕到侧墙，找到一处破损的通风口，掀开铁网钻了进去。周予安跟在她身后，灵体穿过金属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像是锈蚀的齿轮在转动。
厂区内安静得反常。路灯昏黄，照在水泥地上，影子拉得很长，却始终没有风。他们一路穿过原料车间，直奔地下仓库入口。门锁是电子的，林小满从包里取出引魂笔，笔尖轻点读卡器，几秒后，门锁“咔”地一声弹开。
楼梯向下延伸，空气越来越冷。
走到第三层时，味道变了。那种腐纸味变得更浓，混着金属桶渗出的紫光，在通道里形成一层薄雾。周予安走在前面，灵体微微发亮，像一盏随时会熄的灯。
仓库大门虚掩着。
林小满推开门，眼前是一排排金属桶，桶身上贴着标签：“特调基底——限量款古龙水专用”。她走近一桶，伸手摸了摸桶壁，指尖立刻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静电击中。她迅速收回手，发现指腹上多了一道细小的裂口，渗出的血珠刚滴到地面，就被雾气吸了进去，消失不见。
“这些桶里装的根本不是香料。”她低声说。
周予安已经走到仓库中央，正试图用灵力在空中画出结界符文。他的动作很慢，每一笔都像是在对抗某种阻力。当最后一笔完成时，一道半透明的屏障终于成型，将他们和金属桶隔开。
可就在结界闭合的瞬间，雾气动了。
那些漂浮的半透明幽魂突然转向他们，动作从散乱变得整齐，像是被同一根线牵动。它们没有脸，没有声音，但全都伸出了手，指尖扭曲成爪状，直扑结界。
第一波撞击来得毫无预兆。
周予安闷哼一声，整个人被震退两步，结界上出现了一道裂痕。第二波紧随其后，裂痕迅速扩大，边缘开始崩解。他咬牙撑住，双手死死按在符文线上，可灵体已经开始闪烁，像是信号不良的影像。
林小满知道他撑不了多久。
她迅速拉开包，抽出林瑶的设计稿。纸面刚暴露在空气中，那股暗红痕迹就重新浮现，顺着纸角蔓延开来。她没犹豫，冲到结界缺口前，将稿纸贴了上去。
纸面接触裂痕的刹那，整张图纸猛地一震。
画中教室角落的向日葵突然动了。花瓣一片片展开，金光从纸面溢出，像液体一样顺着结界流淌。那些扑来的幽魂一碰到光，立刻发出尖啸，身体扭曲着后退，被逼回金属桶后方。
结界稳住了。
林小满喘着气，手指还按在稿纸上。她能感觉到纸里的能量在流动，不是攻击性的，而是守护的，像是某种执念的残响，被激活后本能地护住了持有者。
周予安瘫坐在地，胸口剧烈起伏。他左袖的黑线已经停止蔓延，但布料碎裂得更严重了，露出底下灰白色的灵体，像是被腐蚀过。
“这画……”他盯着那张稿纸，声音发颤，“她画这朵花的时候，说过一句话。”
林小满没回头：“什么？”
“她说，向日葵从来不问值不值得，它只朝着光长。”
话音落下，画中的向日葵忽然轻轻晃了一下，仿佛回应。
林小满盯着那朵花，忽然明白了。林瑶的执念从来不是报复，也不是被看见。她想要的是完成那节课，是把知识传下去，是让她的学生知道——哪怕没人记得她，她的东西还在发光。
可现在，她的作品被用来养怨，她的香水成了怨气的载体，她的学生被这股力量侵蚀。
她慢慢站起身，走到最近的一只金属桶前。桶盖没锁，她用力掀开。
里面不是液体。
是一团凝固的紫黑色物质，像沥青，又像干涸的血块。表面浮着无数细小的光点，像是被困住的魂魄，在缓慢挣扎。她伸手探入，指尖刚触到那团物质，整条手臂立刻传来剧痛，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刺入。
她猛地抽手，发现指尖已经被染黑，黑线正顺着皮肤往上爬。
她立刻用引魂笔划破掌心，让自己的血滴在伤口上。血一接触黑线，立刻沸腾起来，发出滋滋的声响。黑线退了半寸，但仍在挣扎。
周予安挣扎着爬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别碰它！那是怨气结晶，直接接触会污染灵体！”
“我知道。”她甩开他，从包里掏出一张新的符纸，贴在伤口上。符纸燃烧，黑线终于停止蔓延。
她盯着那桶里的东西，声音冷了下来：“这不是生产香水，是批量制造怨气载体。他们把执念者的残留物提炼出来，加进香水中，再卖给普通人。”
“为什么？”周予安问。
“因为香味能渗透记忆。”她看着那团紫黑物质，“人对气味最敏感。一段执念，如果被包装成香气，就能悄无声息地影响使用者的情绪，甚至操控他们的行为。”
周予安愣住了。
林小满合上桶盖，转身走向仓库出口。她的脚步很稳，但手还在抖。她知道，这地方不能久留。结界撑不了太久，那朵向日葵的光也会熄。
可就在她即将踏出仓库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她回头。
那张设计稿正缓缓从地上飘起，画中的向日葵完全绽放，金光笼罩整张纸。它没有攻击，没有移动，只是静静地悬浮在空中，花瓣微微颤动，像是在等待什么。
林小满站在门口，没动。
周予安扶着墙，低声问：“它……想让我们带走？”
她没回答。她只是伸出手，轻轻接住那张飘来的稿纸。
纸落入手心的瞬间，金光熄灭。
仓库重归黑暗。只有金属桶缝隙里渗出的紫光，还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