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林地深处,时间以某种粘稠的姿态流淌。
无处不在的柔和微光,并非来自任何可见光源,而是这片空间“秩序”本身的余烬在静静燃烧。
林恩盘膝坐在一泓泛着金属光泽的“锈湖”旁,双眼紧闭。
晋升「蚀界者」带来的权柄如同新生的肢体,既熟悉又陌生,在他灵魂深处低语、咆哮。
他能“感觉”到构成这片林地稳定性的无数细微规则,像一张无形的、错综复杂的网,而他现在,似乎拥有了伸手去拨动其中一两根丝线的能力。
但他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灵魂的状态依旧糟糕。
与莫特斯一战的重创并未因晋升而完全愈合,“真理之瞳”如同一个冰冷的漩涡,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将他的思维拉入绝对客观、毫无情感的“真理”深渊。
脑海中,夜莺静滞的面容、勒菲弗尔最后的残响、艾德担忧的眼神,是他对抗这种同化,维系“林恩”存在的唯一锚点。
“你的灵性…像一团被强行糅合在一起的乱麻,一边在燃烧,一边在冻结。”
莉亚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她靠在扭曲生长的金属树干上,依旧穿着那身沾满油污的拾荒者装束,但那双眼睛锐利得惊人,似乎能看穿林恩灵魂的不稳定。
“心痕钢不是糖块,吞下去就能好。你需要引导它,像焊接金属一样,修补你的裂痕。”
林恩睁开眼,瞳孔深处有细碎的、非人的银芒一闪而逝。
“我知道。”
他声音沙哑,抬起右手,掌心对着锈湖平静的湖面。
他没有调动灵性,而是尝试着去“理解”湖面“平静”这一规则的构成,然后,以「蚀界者」的权柄,对其进行最细微的“侵蚀”。
一种难以言喻的负担瞬间压在他的灵魂上,仿佛在撬动整个世界的基石。
视线中的锈湖开始扭曲,并非水波荡漾,而是其“存在”本身开始变得不确定。
湖面的倒影开始闪烁,映出不同时间碎片的光景——
有它曾是熔融铁水的过去,也有它可能干涸龟裂的未来。
“林恩大哥!”
艾德忍不住低呼,他手中那块星黯铁碎片微微发烫,似乎在抵抗这种规则层面的扰动。
莉亚也站直了身体,眼神凝重,她右手那来历不明的符文手套表面,有微光悄然流转。
林恩额角渗出冷汗,强行中止了“侵蚀”。
湖面瞬间恢复“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他知道不是。就在刚才那一瞬间,通过“真理之瞳”,他捕捉到了某些东西——
不仅仅是湖面的规则,还有…来自遥远上方,来自整个世界“之外”的,一丝极其微弱、却冰冷彻骨的“注视”。
那不是“观测者”的直接目光,更像是…某个庞大系统运行日志里,一个微不足道的错误标识被短暂点亮。
“怎么了?”
莉亚敏锐地察觉到他脸色的变化。
“……我们可能没多少时间了。”
林恩深吸一口气,压下灵魂因刚才的尝试而产生的阵阵虚脱感,“‘校准’的进程,比我们想象的更快。它刚刚……可能‘看’到了这里的瞬间异常。”
气氛瞬间凝固。
“所以,‘编织谎言’不能再停留在构想阶段了。”
林恩看向莉亚和艾德,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但那冷静深处,燃烧着偏执的火焰,“我们需要一个‘原型’,一个能骗过底层规则的‘错误代码’。”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锈湖。
“这里,这片秩序的余烬,是绝佳的试验场,但要编织谎言,我们需要‘材料’。”
他顿了顿,回忆起勒菲弗尔残响透露的信息,“源初齿轮的碎片是‘硬件’,而‘谎言’本身,需要承载它的‘信息载体’。”
“什么样的载体?”
艾德紧张地问。
“一个……足够真实,足够动人,甚至能让世界本身信以为真的‘故事’。”
林恩轻声道,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锈湖,看到了更深处,“一个关于‘如果终末不曾发生’的故事碎片。”
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目标不是侵蚀,而是“编织”。
他调动起体内那矛盾的力量——【万机之魂】的创造性与【寂灭之核】的终结性,在“真理之瞳”的绝对洞察下,小心翼翼地保持平衡。
一缕微光从他指尖渗出,并非灵性的辉光,而是更本质的、关于“可能性”的信息流。
它落入锈湖,湖面没有泛起涟漪,反而开始浮现出模糊的、不断变化的图景——
那并非现实的倒影,而是一个从未存在过的、阳光明媚的花园景象,孩子们在奔跑,空气中没有铁锈和机油的味道,只有青草与花香。
这景象仅仅维持了三秒,便如同接触不良的全息投影般剧烈闪烁,随即崩溃,还原成死寂的锈色湖面。
林恩闷哼一声,脸色苍白了几分。
编织一个悖逆世界底层终末规则的“可能性”,即便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瞬,反噬也远超刚才的侵蚀。
但就是这三秒,让莉亚和艾德都屏住了呼吸。
那三秒的“谎言”,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美好。
与这个绝望黑暗的世界格格不入,却直击心灵深处最柔软的渴望。
“……我明白了。”
莉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需要更多的‘故事’,更多被遗忘的、温暖的‘可能性’作为素材,碎齿城的底层档案库,或许……不,我知道有个地方,可能藏着一些‘旧世界’的记忆碎片。在‘深渊阶梯’的入口附近,有一个被遗忘的‘回响之间’。”
林恩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你知道‘深渊阶梯’?”
莉亚摩挲着她的符文手套,避开了他的直视:“只是听说过。那里很危险,但如果你想编织‘谎言’,那里可能有你需要的‘原始数据’。”
微光林地短暂的宁静被打破了。力量的初试,引来了更紧迫的倒计时;
而编织谎言的第一步,已然指向了更深的未知与危险。
“回响之间……”
林恩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一个新的目标,在他心中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