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拎着那只染血的布袋，一路穿胡同拐八弯，确定身后没人咬着，才闪进一座破庙。门板一声，惊起几只麻雀，月光从破瓦缝漏下，照在缺胳膊的城隍爷脸上，像给老爷子抹了层银漆。我把金印掏出来，借月光瞄一眼——议政丞相四个篆字闪得我心口发烫。五斤九两，真沉！我褪下外衣，将印包好背在身后，心里盘算：得先找小辣椒，把货过了明路，再合计怎么挂角楼。可脚刚迈门槛，忽听外头脚步，轻得像猫，却带着铁器碰撞的微响。我身子一僵，屏住呼吸，手指下意识摸向腰间燕尾剪——影子追得比我想的还快。
李三，是我。一个压低的女声飘进来。我松了半口气，小辣椒掀帘而入，手里提着药箱，额上细汗淋漓：整条崇文门都在说你中枪了，我赶来收尸。我苦笑：差两寸就见阎王。她蹲身，剪开我左臂袖管，酒精往上淋，疼得我龇牙。她手上不停，嘴也不停：金印呢？我拍背后包袱：安稳。她抬眼，目光复杂：你闯大祸了，影子放出话，嗅血线记住你味道，十里内他都能揪出来。我咧嘴：那得看他鼻子够不够硬。
包扎完，她递来一张新出的《新民报》，头版大黑字——飞贼夜盗议政印，影武人誓斩燕子首。下面配两张速写：一张是我侧脸，蒙面；另一张是影子，石灰脸，木屐，像地狱里爬出的白无常。悬赏从五千涨到一万大洋。我咂舌：老子身价翻番。小辣椒却沉声：明儿一早，王揖唐要亲自去日本使馆递印，全程宪兵护送，影子随行。你拿块废铜，他交真印，面子就全回来了。我愣住：废铜？她点头：真印他们另刻了，你的五斤九两，成了烫手山芋。我心里一下——偷半天，竟替人背锅？
破庙外忽有夜猫子一声，紧接着的破空响，一枚手里剑穿窗而入，地没进供桌寸许！我与小辣椒对视一眼，同时翻身——第二枚、第三枚紧随，叮叮当当火星四溅。黑影一闪，窗棂碎裂，影子如鬼魅般滑进来，石灰脸在月光下泛着青。他鼻子轻抽，像猎犬嗅味，目光直锁我背上的包袱。我冷汗瞬间湿透后背：嗅血线果然名不虚传，我这点伤味，十里地都把他牵来了。
小师弟，印留下，命给你留半条。他声音沙哑，却带着笑。我挡在小辣椒前，亮出燕尾剪：师兄，师门规矩，偷到谁手算谁。影子低笑，手腕一抖，黑丝嗅血线倏地弹出，直奔我面门。我侧头避过，丝绳擦颈而过，留下一道火辣血痕。小辣椒趁机甩出两枚飞针，针尖喂麻药，钉入他肩。影子眉头都没皱，反手扯线，飞针被他硬生生拔出，血珠溅地。我心沉到底：这怪物不怕疼？
三人斗室周旋，刀光针影，破庙供桌被削得木屑横飞。城隍爷的泥脑袋滚落，砸在我脚面，像提醒：这是老子的地盘，别砸场子。我瞅准空档，一把扯过小辣椒，破窗而出，外头是条死巷，高墙堵路。我抖手射出天蚕丝，鹰嘴钩咬住檐角，低喝：抱紧！小辣椒双手环我腰，我提气一荡，两人嗖地升上屋脊。脚刚落地，背后一声，影子竟抛绳追出，石灰脸在夜色里像纸灯笼。我骂了句阴魂不散，背起小辣椒，踩着瓦片狂奔。
北平屋顶连成一片浪，我燕子李三就是浪尖上的船。可今晚浪头格外凶险——影子紧随，脚下瓦片被他踩得炸裂，碎屑飞溅。我左臂枪伤未愈，血顺着指缝滴瓦，味一散，他更兴奋。奔出半里，我气息渐乱，小辣椒忽然拍我肩：前面是鼓楼，钟声一响，他必退！我精神一振，鼓楼下有敲钟人，每夜子时撞钟，声波震瓦，影子耳力过人，最怕巨响。我咬牙冲刺，可脚下猛一滑——瓦片被血染湿，踩脱一块，脆响！我身子歪，天蚕丝脱手，两人直直坠向漆黑街心！
风在耳边呼啸，小辣椒惊叫被我一把捂住。三楼高的落差，硬摔必残。我空中强行扭身，抓住二楼窗楣，指节瞬间青紫，下坠力差点把胳膊扯断。我俩吊在半空，钟楼上当——一声巨响，鼓声紧随，如怒雷滚过屋脊。我抬头，只见影子在屋脊那头身形一晃，双手捂耳，痛苦弯腰。机会！我低喝一声，臂上青筋暴起，把小辣椒甩进二楼窗，自己也翻滚而入。
屋里黑灯瞎火，一股霉味，像废弃仓库。我们刚落地，就听外头影子狂啸：李三——你逃不掉！声音被钟声撕得七零八落，却透着不死不休的狠。我扶墙喘息，小辣椒掏出火折子点亮，微光下，我脸色惨白。她低声：血味太浓，他缓过劲还会追。我点头，目光四扫，落在屋角一堆煤油桶上，心里猛地生出一计——火烧尾，借烟遁！
我让小辣椒先走，她不肯。我急眼：姑奶奶，再磨叽都得折！她咬牙，忽然踮脚在我脸上亲了一口，冰凉：活着回来。说完翻窗消失。我愣半秒，脸上火辣，耳听钟声已停，屋顶脚步声复近。我拎起煤油桶，拧盖泼满屋，又把棉纱搓成引信，一头浸油，一头搭窗沿。影子踏瓦而来，我擦亮火折，点燃棉纱，火苗地窜起！
我翻窗而出，背后一声，火舌舔破屋顶，黑烟滚滚。影子刚追到檐口，被热浪一冲，身形踉跄。我趁乱射出天蚕丝，荡到对面屋脊，回头望——火光照亮他扭曲的脸，石灰被熏得焦黑，像地狱里爬出的鬼。他怒吼，却终究被火势所阻。我咧嘴，冲他做了个燕子展翅的手势，转身跃入黑暗。
可刚奔出两条街，脚下忽然一软，左臂伤口崩裂，血顺指缝狂涌。我眼前发黑，扶墙滑坐。背后包袱里，金印沉甸甸压骨，仿佛在嘲笑：偷我？先赔命！我撕衣再扎伤口，却听远处消防哨子狂响，人声鼎沸——大火惊了半个北平城，巡捕、宪兵、消防队全往这儿涌。我若再不走，天亮就得被兜进网。可腿像灌铅，眼前金星乱冒，一步也挪不动。
就在此时，一辆带篷的人力车地停我面前，车帘掀开，露出半张苍白小脸——王玉莹！她冲我伸手：上来！我愣住：你怎在这儿？她急声：再废话，影子就要扑过来了！我咬牙翻进车，她地落帘，车夫埋头狂奔。车厢里摇晃，我靠壁喘息，却摸到座位下一硬物——冰凉、带孔、上了膛，是她那把左轮。我抬眼看她，少女眸子亮得吓人：我跟你一样，也想让影子死。
车外警哨、马蹄、人声交织成网，火光映红半边夜空。我意识逐渐模糊，血浸透半座车厢。就在眼皮合拢前，我隐约听见背后远远一声尖啸——像夜枭，又像狼嚎，穿透嘈杂，直追车轮。影子，没死，且循着血味，再度锁定了我。我想提醒玉莹，却眼前一黑，彻底坠入黑暗。最后一丝意识，是马车猛地一颠，左轮掉在脚边，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