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振庭的话像一块巨石砸进死水，在奢华餐厅凝滞的空气里激起无声的巨浪。“来历不明、心思叵测”、“林家陈年烂账”，每一个词都带着淬毒的尖刺，毫不留情地射向程夕瑶。
程夕瑶握着刀叉的指尖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但脸上却维持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她早就预料到会是这种局面，来自白家最高权威的否定和轻蔑。她抬起眼，没有看白振庭，而是将目光投向主位上的白若修。
他在想什么？把她叫来这里，就是为了让她承受他父亲的羞辱？还是想借此观察她的反应，或者……观察他父亲的反应？
白若修慢条斯理地切割着盘中的食物，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力道。他没有立刻回应父亲的话，直到将一块牛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咽下，才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
“父亲，”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程夕瑶现在是白氏集团正式聘请的艺术顾问，负责即将启动的‘星辰’定制品牌以及艺术中心项目的部分对接工作。她的身份，很清晰。”
他避开了“来历”，强调了“职位”。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回护，也是一种对父亲权威的微妙挑战。
白振庭冷哼一声，鹰隼般的目光扫过程夕瑶，最后落在儿子脸上：“艺术顾问？若修，你什么时候开始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人来充门面了？白氏需要靠一个身世不清不楚、还跟林家牵扯不清的女人来提升艺术格调？”
他话语中的刻薄几乎凝成实质。“林家”两个字被他刻意加重，仿佛那是什么致命的瘟疫。
程夕瑶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她不能一直沉默。
“白老先生，”她放下刀叉，声音清晰，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在场两个男人都听得清楚，“我的身世，我仍在调查。但我与林家的关系，目前也仅限于您口中的‘陈年烂账’可能与我生母有关。至于我的能力，能否为白氏创造价值，我想，之前的慈善晚宴和艺术中心竞标结果，已经部分证明了这一点。白总用人，想必看重的是价值，而非毫无根据的揣测。”
她不卑不亢，将话题引向了商业价值，这是她目前唯一能依仗的、相对安全的立足点。同时，她也在暗示，白若修的选择是基于理性判断，而非个人情感。
白若修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暗红色的液体，目光在程夕瑶沉静的侧脸和白振庭愠怒的表情之间逡巡，眸底深处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玩味。她在试图自救，并且，方式不算愚蠢。
“价值？”白振庭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程小姐，你所谓的价值，就是靠着若修给你的资源，弄点小打小闹的手工艺品？还是靠着一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在竞标中获取便利？”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显然也知道了顾泽言对她赏识的事情。
这话已经近乎人身攻击。程夕瑶的脸色微微发白，呼吸有些急促。她感觉到餐桌下，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白若修放下了酒杯，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父亲，”他打断了两人的对峙，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白氏的业务决策，我自有考量。程顾问的能力，我亲自评估过。至于林家……”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白振庭，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一丝冰冷的试探：
“您似乎对林家格外忌惮？甚至超过了对我们白家内部潜在问题的关注？比如，近期一些流向不明的资金，以及与境外某些账户的异常联系？”
白若修的话如同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划破了晚餐虚伪的平静，直刺核心！
程夕瑶心头剧震。他在试探白振庭！他在用那些调查到的、可能与方慧如乃至白振庭本人相关的资金问题，来回敬父亲对“林家”的过度关注！
白振庭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那双与白若修极为相似的眼眸里瞬间布满阴云，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压弥漫开来。“若修，你这是在质问你的父亲？”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并希望厘清优先级。”白若修毫不退让地迎上他的目光，父子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无形的刀光剑影，“毕竟，内部的蛀虫，有时候比外部的敌人更致命。您说呢，父亲？”
他再次将“林家”定义为“外部”，而将矛头引向了内部。
程夕瑶屏住呼吸，看着这对权势滔天的父子在她面前进行着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成了他们角力的一个焦点，一个借口，甚至可能是一枚被白若修用来试探他父亲的棋子。
白振庭死死盯着白若修，胸膛微微起伏，显然被儿子这番隐含锋芒的话激怒了。但他毕竟是历经风浪的白家掌舵人，很快便控制住了情绪，只是眼神愈发冰冷。
“内部的问题，我自然会处理。”他声音低沉，带着警告，“但外部的不安定因素，必须清除！尤其是这种身负隐患、目的不明的人！”他的目光再次如冰锥般刺向程夕瑶，“若修，我不想再在栖园，在白氏，看到这个人。这是我的底线。”
他下达了最后通牒。
白若修沉默了。他微微后靠，陷入柔软的高背椅中，光影在他脸上分割出明暗交织的轮廓，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真实想法。
程夕瑶的心沉了下去。白振庭的明确反对，意味着她即便有白若修的暂时“庇护”，处境也将变得更加艰难。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白若修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条来自李修的加密信息简短地闪过：
“程国栋交代，与他接头的境外中间人，代号‘信天翁’，曾提及‘星辉’重启计划。”
信息一闪即逝，但足以让一直留意着白若修反应的程夕瑶，捕捉到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震惊与凝重。
星辉重启计划？
这个词像一道强光，瞬间照亮了迷雾的一角！那个尘封二十多年、伴随着死亡与失踪的绝密实验室，竟然要重启？！
白若修抬起眼，目光极其复杂地看了程夕瑶一眼，那眼神中有审视，有衡量，更有一种决断前的最后评估。
然后，他转向面色铁青的白振庭，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更改的坚定：
“父亲，很抱歉。”
“关于程夕瑶的去留，我恐怕不能遵从您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