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驿道的晨雾还未散尽,像一层薄纱笼罩着路面。苏晚将陆大哥给的铜令牌系在腰间,冰凉的金属贴着温热的衣料,竟生出种奇妙的踏实感。少年走在她身侧,手里转着根树枝,时不时用脚尖踢飞路边的小石子。
“这令牌真能用上?”他忽然停下脚步,望着令牌上“顺风”二字,“陆大哥说当年凭这个能在驿站换马、借宿,现在怕是没人认了吧。”
“认不认不重要,”苏晚指尖拂过令牌上的纹路,“重要的是它带着的意思——顺顺利利,一路平安。”
云姑在前面喊他们:“快走吧,雾快散了,再晚赶不上前面的渡口了!”
三人加快脚步,雾气在阳光下渐渐升腾,露出路边丛生的野草,草叶上的露珠坠落在青石板的蹄印里,像散落的碎银。苏晚弯腰捡起片枯叶,叶面上还留着虫蛀的痕迹,她忽然想起那些尘封在顺风驿的信,说不定写信人落笔时,窗外也有这样的虫鸣。
走到渡口时,艄公正坐在船头抽烟,见他们来,磕了磕烟灰:“要过河?今天水急,得等半个时辰再开船。”
岸边停着艘老旧的木船,船身刷着斑驳的红漆,船头摆着尊小小的妈祖像,香火已经燃尽,只剩半截香插在炉里。苏晚蹲在岸边洗手,河水清澈见底,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还有几条小鱼游来游去。
“你看!”少年忽然指着水面,“那是什么?”
苏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水面漂浮着片荷叶,叶上托着张纸,被露水浸得半湿。她伸手捞起来,发现是张诗稿,字迹被水晕开了大半,勉强能认出几句:“驿路梨花落,归帆带月迟。君问归期未有期,且寄一片叶……”
“是首诗。”云姑凑过来看,“看字迹像是女子所写,许是坐船时不小心掉的。”
苏晚小心翼翼地将诗稿铺在石头上,用石子压住边角,让风吹干。她望着河对岸朦胧的村庄,忽然想起顺风驿里那封“岭南阿秀”的信——说不定阿秀也曾在这渡口等过她的男人,也曾对着流水写下思念的句子。
“等船开了,咱们往上游找找吧,”她轻声说,“说不定能找到写诗的人。”
少年和云姑都点头应了。
半个时辰后,艄公开船。木船在湍急的河水里摇晃,苏晚扶着船舷,看两岸的芦苇往后退,像被时光抽走的剪影。她忽然想起陆大哥的话:“这驿道是线,串起了南来北往的人。”那这河水呢?是不是也在运送着看不见的牵挂?
船到对岸,他们沿着河岸往上走。岸边有片桃林,虽然不是花期,枝桠却舒展得好看。林子里有座茅草屋,烟囱正冒着烟,门口晾着几件洗好的衣裳,其中一件水绿色的襦裙,衣角绣着朵小小的梨花。
“这衣角的绣样,跟诗稿上的‘梨花’对上了!”少年兴奋地拉着苏晚的胳膊。
苏晚走上前,轻轻叩门。开门的是个穿青布衫的女子,眉目温婉,看见他们手里的诗稿,愣了愣,随即红了眼眶:“这是我写的……不小心掉水里了,多谢你们。”
女子叫沈青梧,是个教书先生的女儿,她男人是名画师,去年去北方采风,说好梨花盛开时回来,却至今未归。“我每天写首诗放在荷叶上,让河水带着漂远,总觉得他能看见。”
屋里的桌上摆着叠画稿,都是沈青梧画的,有渡口的晨雾,有驿道的夕阳,还有幅未完成的肖像,画中男子眉眼清俊,正对着画板微笑。“这是他临走前,我给他画的。”沈青梧抚摸着画稿,“他说等我画完,就把它裱起来挂在新房里。”
苏晚看着那幅画,忽然从腰间解下铜令牌:“沈姑娘,这个给你。”
“这是……顺风驿的令牌?”沈青梧惊讶地睁大眼睛,“我爹说过,当年他去京城赶考,就是靠这令牌在驿站歇脚,才没误了考期。”
“陆大哥说它能带来顺利,”苏晚把令牌放在她手里,“相信你的先生,很快就会回来的。”
沈青梧握紧令牌,眼泪掉了下来:“谢谢……我会等他的,就像这令牌守着驿道,我也会守着我们的约定。”
离开桃林时,沈青梧送给他们一本诗集,说是她这些日子写的。苏晚翻开第一页,正是那首落水的诗,下面添了句新写的:“铜符承旧意,风送故人归。”
少年凑过来看,忽然指着其中一首:“这不是写的咱们昨天在古驿道的事吗?‘青石板上蹄痕浅,三人同行影渐长’。”
云姑笑着说:“看来沈姑娘把咱们也写进诗里了。”
苏晚合上书,望着远处的河水。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像无数跳动的碎金。她忽然明白,那些未寄的信、落水的诗、守候的人,其实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延续着思念。
就像这铜令牌,从陆大哥的爷爷传到陆大哥,再传到沈青梧手里,它守护的从来不是赶路的便利,而是那份“总会再见”的信念。
“前面好像有座桥,”少年指着远方,“过了桥,是不是就到你说的那个古镇了?”
“嗯,”苏晚点头,“听说那里有座百年的戏台,今天有庙会。”
云姑走在后面,看着苏晚腰间空荡荡的地方,轻声问:“把令牌送出去,不心疼吗?”
“不心疼。”苏晚回头笑了笑,阳光落在她脸上,“它在沈姑娘手里,比在我这儿更有意义。”
少年忽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片晒干的枫叶,上面用炭笔写着行字:“驿道长长,我们的路更长。”
“这是昨天在古驿道捡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觉得好看,就写了句废话。”
苏晚接过来,夹进沈青梧送的诗集里,正好夹在那首“三人同行影渐长”的诗页间。
“不是废话,”她认真地说,“是很好的句子。”
过桥时,风吹起诗集的书页,哗啦啦地响,像是在念着那些未完的诗、未寄的信、未归的人。苏晚握紧诗集,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那是比铜令牌更沉重,也更温暖的东西。
那是相信,是等待,是无论走多远,都记得有人在等你回家的笃定。
戏台的锣鼓声从古镇方向传来,热闹得很。苏晚抬头望去,只见远处的屋檐下挂着红灯笼,像一串串点亮的期盼。她加快脚步,少年和云姑跟在身后,三人的影子在桥上拉得很长,像首未完待续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