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九点整,黑色的宾利准时停在别墅主楼前。林晚穿着一身陆靳深吩咐人送来的、剪裁极尽优雅却颜色沉肃的深灰色套装,站在玄关的镜子前,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仪容。
脸色依旧苍白,但厚重的粉底和恰到好处的腮红勉强营造出了一种“气色尚可”的假象。嘴唇上涂着哑光正红色口红,像一面鲜艳的旗帜,遮掩着内里的千疮百孔。套装包裹着她消瘦的身体,宽大的西装外套下摆空荡荡的,更显出一种脆弱的伶仃。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曾经习惯性微佝的背脊。镜中的女人,温婉,得体,眉宇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病后初愈的柔弱,符合一个刚刚经历“小恙”、如今陪同丈夫出席正式场合的豪门太太该有的形象。
完美得,像橱窗里没有灵魂的假人。
陆靳深从楼上下来,他今天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高定西装,气质冷峻逼人。他扫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过于鲜艳的唇色上停留了一瞬,没做评价,只淡淡一句:“走吧。”
车内,依旧是令人窒息的沉默。林晚将头偏向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努力调整着呼吸,压抑着小腹处传来的、因为紧张和虚弱而隐隐加剧的不适。
陆氏集团总部大厦,高耸入云,冰冷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像一座巨大的、现代化的堡垒,象征着权力与冷酷。
车子直接驶入地下专属停车场。电梯直达顶层总裁办区域。
当电梯门打开,陆靳深率先迈出,林晚挽上他适时曲起的手臂时,外面早已等候的秘书助理们纷纷躬身问候。
“陆总,陆太太。”
那些目光,或恭敬,或好奇,或带着不易察觉的探究,如同细密的网,瞬间笼罩了林晚。她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在她过于单薄的身形和刻意修饰过的脸上逡巡,试图找出一些关于她前段时间“抱恙”以及那场未曾公开、却难免有风声走漏的“意外”的蛛丝马迹。
林晚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婉浅笑,微微颔首回应,姿态从容。只有紧贴着陆靳深手臂的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陆靳深似乎并未察觉,或者说并不在意她的紧张。他步伐沉稳,带着她穿过宽敞明亮的办公区,走向他的总裁办公室。一路上,遇到的高管职员无不驻足问候,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
“陆总,太太身体好些了吗?”一位年长些的高管关切地问道。
陆靳深脚步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
林晚则微笑着接话:“劳您挂心,好多了。”
她的声音轻柔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
进入总裁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全景。办公室的装修风格与别墅如出一辙,极简,冷硬,巨大的黑檀木办公桌后是一整面墙的书架,上面摆满了精装书籍和文件,秩序井然得没有一丝人情味。
“坐。”陆靳深松开她的手,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会客沙发,自己则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打开了电脑,仿佛她只是一个需要暂时安置在此处的物品。
宋城很快送进来两杯咖啡,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林晚在沙发上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维持着优雅的坐姿。咖啡的香气飘来,却让她胃里一阵不适。她不能喝。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陆靳深敲击键盘和翻阅文件的细微声响。他专注于工作,似乎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
林晚的目光落在窗外,看着远处渺小的车流和行人,感觉自己像被关在一个巨大的、透明的玻璃展柜里。外面的人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看到她如何扮演一个完美的花瓶,看到她如何在她“丈夫”的领域里,像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而她,只能安静地坐着,微笑,维持着体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紧绷让她感到极度疲惫,小腹的隐痛也一阵阵传来。但她不能松懈,不能流露出任何不适。
过了一会儿,陆靳深内线电话响起,他接起,听了片刻,说道:“让他们进来。”
办公室门被推开,几位高管拿着文件走了进来,似乎是有一个临时的汇报。当他们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林晚时,都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迅速收敛神色,恭敬地问候:“陆总,太太。”
陆靳深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开始。
汇报的内容涉及一个重要的海外并购案,专业且复杂。高管们言辞谨慎,气氛严肃。
林晚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只是一个背景板。但她的耳朵却在捕捉着每一个信息,大脑不由自主地开始分析那些数据和策略。这是她熟悉的环境,是她曾经在林氏为之奋斗的领域。一种久违的、属于职业本能的敏锐,在她死水般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微小的石子。
她注意到其中一个数据似乎有些异常,与市场常规趋势略有偏差。她下意识地微微蹙了下眉,这个细微的表情,却恰好落入了偶尔抬眼扫过她的陆靳深眼中。
他正在听下属汇报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汇报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期间,林晚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姿态,偶尔在陆靳深目光扫过来时,回以一个温顺的浅笑。
直到高管们汇报完毕,躬身离开。
办公室重新恢复了安静。
陆靳深合上手中的文件,抬眸,目光再次落在林晚身上,这次带上了几分审视。
“刚才,你在想什么?”他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他看到了?看到了她那一瞬间不自觉流露出的专业质疑?
她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的波澜,轻声回答:“没什么,只是有点走神。”
陆靳深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一切谎言。
过了几秒,他才移开视线,语气听不出情绪:“中午有个商务午餐,你一起。”
不是询问,是通知。
林晚攥紧了手指。又是一场需要强撑精神的演出。
“好。”她听到自己顺从地回答。
陆靳深站起身,拿起西装外套:“走吧。”
林晚跟着站起身,因为坐得太久,加上身体虚弱,眼前突然一黑,身形微微晃了一下。
一只大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
是陆靳深。他的手掌温热有力,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却让她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了手。
“我没事。”她飞快地说,脸上重新挂上那种无懈可击的、玻璃般的微笑。
陆靳深看着自己落空的手,眸色沉了沉,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向外走去。
林晚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那冷硬的背影,心底一片冰凉。
玻璃展柜里的微笑,完美,却一触即碎。
而她,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