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凡躯、残铁与尘世的重量
冰冷的露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海风带着咸腥气,吹拂着林琛额前散乱的头发。他靠在冰冷的集装箱壁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拉扯着胸腔里破碎的风箱,带着隐隐的痛楚和难以言喻的虚弱。怀中的金属盒沉重而冰冷,紧贴着他的胸口,那微弱的意识波动是他与过往那个波澜壮阔、生死相随的世界,仅存的、脆弱的连接。
回来了。
真的回到了这片熟悉的土地,闻到了这混杂着海水、燃油、食物香气和都市尘埃的空气。远处的霓虹依旧闪烁,勾勒出都市永不疲倦的轮廓,车流如同光河,无声地流淌。一切都似乎没有改变,江湖还是那个江湖,日夜轮转,喧嚣不止。
但一切,又都不同了。
他尝试调动体内的力量,那曾经如臂指使、澎湃汹涌的根源秩序之力,此刻沉寂得如同枯井,只有最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湿润,证明其未曾彻底消亡。眉心的印记不再灼热,也没有冰冷,就像一块普通的皮肤。系统……他再次集中精神,那片混沌与紊乱依旧,只能勉强感知到【环境稳定】、【能量水平极低】等最基本的状态提示,如同坏掉的仪表盘,闪烁着意义不明的微光。
力量,几乎消失了。
曾经倚仗的系统,近乎瘫痪。
兄弟,生死不明,只剩怀中这冰冷的铁盒,维系着浩子一丝渺茫的希望。
阿华、杨锦荣……他们又在何方?是湮灭于规则的殉爆,还是流落到了其他未知的角落?
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并非来自伤势,而是来自这“归来”本身。他从一个决定宇宙命运的战局中生还,却发现自己被抛回了起点,甚至比起点更糟。失去了力量,失去了伙伴,只剩下这具伤痕累累的凡躯,和一段如同梦幻却又真实得刻骨铭心的记忆。
“咳……咳咳……”一阵海风呛入喉咙,引发了他剧烈的咳嗽,喉头再次涌上腥甜。他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沫,目光落在怀中的金属盒上。
“浩子,我们回来了。”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几乎不像自己的,“回到……港岛了。”
金属盒毫无反应,只有那微弱到极致、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意识波动,证明陈浩还在“那里”。
他必须活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浩子这最后的希望。
首先,需要处理伤势,找一个安全的落脚点。他现在的状态,连一个最普通的街头混混都可能对付不了。以前拥有的地盘、产业、小弟……还能动用吗?他离开多久了?江湖一日三变,他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琛哥”、“话事人”,如今是已成传说,还是早已被遗忘、被取代?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双腿如同灌了铅,一阵眩晕袭来,险些让他再次栽倒。他不得不靠着集装箱,大口喘息,积蓄着可怜的气力。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喧哗声由远及近。
“丢!死扑街!叫你跑!”
“敢欠蛇哥的数不还?打断你的腿!”
“大佬,饶命啊!再宽限两天,就两天!”
几个穿着花衬衫、流里流气的古惑仔,正追打着一个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中年男人,朝着码头这边跑来。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对话,如同他穿越伊始时看到的翻版。江湖最底层的生态,从未改变。
那中年男人被一脚踹倒在地,几个古惑仔围上去拳打脚踢,骂骂咧咧。
林琛靠在阴影里,冷眼旁观。若是以前,他或许会管,或许不会,全凭心情。但现在,他连自身都难保。一种强烈的疏离感涌上心头。他曾经是这江湖规则的制定者之一,俯瞰着这些纷争,而现在,他仿佛被剥离了出去,成了一个纯粹的旁观者,甚至……可能成为被欺凌的对象。
那几个古惑仔似乎打累了,又勒索了那中年人身上最后一点钱,骂骂咧咧地准备离开。其中一人目光扫过栈桥,注意到了阴影里靠坐着的林琛。
“喂,那边那个衰仔,看什么看?冇见过收数啊?”那古惑仔语气不善地走了过来,另外几人也停下脚步,目光投了过来。
林琛心中微微一紧。他现在状态极差,别说动手,连逃跑都困难。怀中的金属盒更是显眼。
那古惑仔走近了几步,借着远处霓虹的微光,看清了林琛的样子——脸色苍白,衣衫凌乱,嘴角还带着未擦干净的血迹,怀里抱着个古怪的铁盒子,一副落魄滚倒的模样。
“切,原来是个死穷鬼,还抱着个破铁盒当宝。”那古惑仔嗤笑一声,失去了兴趣,转身招呼同伴,“走了走了,晦气!”
几人嘻嘻哈哈地离开了,脚步声渐行渐远。
林琛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背后却惊出了一层冷汗。曾几何时,这等底层的小混混,连让他正眼看的资格都没有。而现在,仅仅是对方不来找麻烦,就让他感到庆幸。
力量的落差,地位的变迁,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拍打着他残存的自尊。
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又休息了片刻,感觉恢复了一丝力气,林琛咬着牙,抱着金属盒,艰难地站起身。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可以找到廉价旅馆或者废弃屋邨的区域,踉跄着走去。
每一步都异常沉重。身体的疼痛,力量的空虚,精神的疲惫,以及对未来的茫然,如同无形的枷锁,拖慢了他的脚步。霓虹灯的光芒照在他身上,拉出一道漫长而孤独的影子。
他走过曾经看场子的夜店门口,里面传来震耳的音乐和喧嚣,门口的小弟换成了陌生的面孔。
他走过曾经与东星血战的街角,那里如今车水马龙,仿佛曾经的腥风血雨从未发生。
他走过昌叔曾经带他去过的茶餐厅,玻璃窗映出他此刻狼狈的身影,与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重叠,又迅速分离。
这个世界,并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消失或归来而停止运转。江湖,依旧按照它自己的逻辑,弱肉强食,新旧更替。
最终,他在一条偏僻后巷的深处,找到了一栋等待拆迁的旧唐楼。楼里大多已经搬空,断水断电,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霉菌的味道。他撬开一间相对完好的屋子的门锁,走了进去,反手将门关上。
黑暗中,他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怀中的金属盒依旧冰冷。
这里,暂时安全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金属盒放在身前,借着从破窗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仔细打量着。盒子表面的裂纹触目惊心,那丝意识波动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他能做什么?他现在连自己的力量都无法恢复,又如何去修复这承载着兄弟意识的残铁?
一种更深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脏。
他闭上眼,尝试着像以前那样,引导哪怕一丝微弱的秩序之力,去温养、去探查金属盒的内部。但体内的力量如同死水,毫无反应。系统界面依旧混乱,无法提供任何帮助。
难道,就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浩子最后一丝意识,随着时间流逝而彻底消散?
不!
绝不!
林琛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偏执的厉色。他还有记忆,还有知识,还有这具尚未完全崩溃的身体!就算没有了系统,没有了滔天的力量,他依然是林琛!是那个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林琛!
他重新将金属盒抱回怀里,用自己残存的、微弱的体温去温暖那冰冷的铁块。尽管知道这可能是徒劳,但这似乎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
“浩子,撑住。”他对着寂静的黑暗,也对着怀中的铁盒,低声道,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会找到办法的。一定。”
夜色深沉,旧唐楼外,是依旧喧嚣的港岛之夜。而在这片被遗忘的角落,一个失去了一切的男人,怀抱着最后的希望,开始了他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江湖里,新一轮的,更加艰难,也更加纯粹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