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锈海方舟
泄压井深处，时间像凝固的、带着“血蜜”甜腥味的铁锈。柴油机单调的嗡鸣是唯一的脉搏，敲打着粘稠的死寂。
胖子瘫在冰冷油污的地上，像一座被血浸透的肉山。右手虎口处一片狼藉，皮肉翻卷焦黑，深可见骨，暗红的血液还在缓慢地往外渗，在身下积起一小洼粘稠的暗色。他脸色灰败如死人，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旁边，那把断掉的扳手手柄静静躺着，末端刻着的笑脸Logo彻底黯淡，被厚厚的血痂和油泥覆盖，像一个被遗弃的、沾满污秽的纪念品。
老烟枪蹲在胖子身边，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正用一把同样沾满油污的剪刀，剪开胖子被血浸透的衣袖。他动作粗暴却异常稳定，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狰狞的伤口，嘴里低声骂着脏话，唾沫星子混着脸上的油汗一起往下掉。旁边散落着他翻找出来的止血粉和绷带，药瓶上的标签早已模糊不清。
“操…这手…废了一半…”老烟枪啐了一口，将一大把灰白色的止血粉狠狠按在胖子血肉模糊的伤口上。胖子毫无反应，只有身体在粉末接触伤口的瞬间本能地抽搐了一下。
眼镜跪在维生舱旁，双手扒着冰冷的金属边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里面。粘稠的暗红色“血蜜”冷却液已经基本退去，露出强子安静平躺的身体。他的胸膛平稳地起伏着，皮肤恢复了接近正常的色泽，暴突的血管完全平复。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眼，此刻紧闭着，但眼皮下隐隐透出沉重而内敛的金芒，如同地底深处沉睡的熔岩。一股稳定、强大、带着大地脉动感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力场，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让靠近的眼镜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和心安。
“强哥…”眼镜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难以置信，“你…感觉怎么样？”
强子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他放在身侧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勾了勾，像是在回应。
操作台旁，林薇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台面，身体微微佝偻，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心口的烙印平稳地散发着微光，幽蓝与熔金的星图缓慢流淌，比之前更加深邃、稳定。然而，烙印深处那片浩瀚的星尘宇宙，却并非平静的港湾。
陆辰的意识核心悬浮在星图中央，熔金的光芒稳定，却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强行引导“废品锚点”共鸣，协助强子稳定地脉核心，如同在意识层面指挥了一场惨烈的战役，消耗巨大。更让他凝神的是星图一角——那被强化后的“废品锚点”牢牢锁死的幽蓝螺旋碎片。
碎片表面，沾染的油腻气息（薯片桶的印记）和属于“废品锚点”的混乱生命印记，如同跗骨之蛆，深深侵蚀着它冰冷的螺旋逻辑结构。碎片内部原本死寂的回路，在这股“低熵污染”的持续作用下，正发生着一种缓慢而诡异的“锈蚀”。细微的、如同金属氧化般的能量火花在碎片边缘明灭不定，其内部蕴藏的、被陆辰强行掠夺来的γ星域坐标信息碎片，在这种持续的“锈蚀”干扰下，正以一种无法预测的方式重组、扭曲…
“…碎片…逻辑…熵增…锈蚀…”
“…γ坐标…信息…扰动…重组…”
“…外部…关联源…微弱…检索中…”
陆辰的意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监控着碎片的变化，同时分出一缕极其微弱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穿透泄压井厚重的金属壁垒，探向外部广阔而冰冷的海域。
海面上，那两艘被“奶茶海啸”重创的螺旋巡逻艇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漂浮的油污和几片破碎的艇体残骸，在渐渐平息的海浪中沉浮。更远处，铅灰色的天空低垂，海平线被浓重的雾气笼罩，视野极差。
然而，就在陆辰的感知触须扫过某个方向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冰冷金属质感和熟悉“锈蚀”气息的信号波动，如同黑暗中闪烁的萤火，猛地被他捕捉到！
那信号的频率…与烙印内正在“锈蚀”的螺旋碎片，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信号的源头，似乎隐藏在浓雾深处某个移动的物体上！
“…外部…信号源…确认…”
“…频率…关联…碎片锈蚀…”
“…移动轨迹…分析…”
“…目标…代号…检索匹配…”
庞大的信息流在陆辰的意识核心中飞速运算、比对。烙印深处，那片新生的星图宇宙中，一条原本模糊的、通往γ星域的冰冷螺旋路径，在碎片信息被“锈蚀”干扰而扭曲重组的过程中，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坐标节点，如同被擦亮的星辰，骤然亮起！节点旁边，浮现出一行由冰冷螺旋符文构成的小字：
“γ-7废弃节点：方舟（Ark） – 深空拾荒者前哨\/垃圾处理站”
同时，陆辰对那股外部信号的分析也瞬间完成！信号的源头，是一艘正在浓雾海域中低速巡航的、船体覆盖着厚重锈迹和藤壶的、如同幽灵般的巨型货轮！其识别信号特征，与数据库（来自掠夺的螺旋碎片）中标记为“拾荒者”序列的“清道夫”级运输船高度吻合！
“…方舟…坐标…锁定…”
“…外部…拾荒者…运输船…关联…”
“…警告…碎片锈蚀…加速…信息…外泄…风险…”
陆辰的意念脉冲带着一丝凝重和急迫，清晰地传递到林薇的意识：“…薇…听得到吗？”
林薇的身体微微一颤。烙印深处传来的信息洪流让她一阵眩晕，γ坐标、方舟、拾荒者运输船…这些冰冷的词汇冲击着她的认知。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胃液和烙印的灼热感，意念沉入：“说。”
“…强子…暂时…稳住了…胖子…失血…需要…输血…”
“…但…没时间…慢慢…养伤了…”
陆辰的意念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γ星域…坐标…碎片…在…锈蚀…重组…中…意外…锁定…一个…废弃节点…叫…‘方舟’…是个…深空…垃圾站…也是…拾荒者的…前哨…”
“…外面…浓雾里…有艘…拾荒者的…‘清道夫’…运输船…信号…和我们…烙印里…那片…正在…生锈的…碎片…有…微弱…共鸣…”
“…碎片…锈蚀…越厉害…这种…联系…可能…越强…甚至…会…泄露…我们的…位置…”
“…唯一的…路…抢在…碎片…彻底…锈穿…或者…被…拾荒者…定位…之前…找到…那艘…‘清道夫’…或者…直接…去…‘方舟’！”
“…那地方…虽然…是…垃圾堆…但…拾荒者的…老巢…里面…或许…有…能修好…胖子…甚至…稳住…强子…的…东西…还有…离开…这鬼…星球的…船！”
陆辰的信息如同冰雹砸下。γ星域的垃圾站？拾荒者的运输船和老巢？抢夺？林薇的脑子飞速运转，每一个字都透着疯狂和巨大的风险。但看看昏迷不醒、失血严重的胖子，看看维生舱里虽然稳定下来却不知何时能苏醒、体内还蛰伏着狂暴力量的强子，再看看这个如同铁棺材的泄压井…确实，没有慢慢养伤的时间了！
“…怎么…找到…那艘船…或者…‘方舟’？”林薇的意念冷静得可怕。
“…碎片…锈蚀…是…钥匙…”陆辰的意念带着一种奇异的波动，“…它…现在…像个…生锈的…信标…虽然…危险…但…能…微弱…感应…到…那艘…‘清道夫’…的大致…方向…”
“…需要…一个…放大器…一个…能承受…碎片…锈蚀…能量…的…媒介…来…加强…这种…感应…”
媒介？承受锈蚀能量？
林薇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落在地上那把断裂的扳手手柄上！末端，那个沾满胖子血污和油泥的、刻着笑脸Logo的圆形握柄。
老吴的扳手…胖子的血…它承受过凹槽的狂暴能量对冲…它本身就是“废品锚点”的一部分…是沾染了螺旋碎片“锈蚀”气息的媒介！
“…胖子…的…扳手…断柄…”陆辰的意念证实了她的猜想，“…还有…强子…”
他的意念扫过维生舱里如同熔金雕塑般的强子。
“…他的…新眼睛…能…感应…地脉…或许…也能…感应…到…碎片…锈蚀…产生的…特殊…能量…扰动…”
“…他…需要…醒过来…”
林薇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她猛地站直身体，尽管一阵眩晕袭来，但她强行稳住。
“老烟枪！”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在死寂的舱室里如同惊雷，“胖子交给你！用你能找到的所有办法，吊住他的命！止住血！现在！立刻！”
老烟枪正手忙脚乱地用油腻的绷带缠裹胖子血肉模糊的手腕，闻言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瞪着林薇：“你他妈…”
“没有时间解释！”林薇厉声打断，她的目光扫过维生舱，“眼镜！把强子弄出来！擦干净！想办法弄醒他！我们需要他的眼睛！马上！”
“强哥他刚…”眼镜看着维生舱里如同沉睡的强子，一脸惊恐。
“弄醒他！”林薇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压迫感，“用冷水泼！掐他人中！抽他耳光！随便你！我要他睁开眼睛！”
眼镜被林薇的气势慑住，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拉维生舱的侧边把手。
林薇不再理会他们，她快步走到胖子身边，在老烟枪惊愕的目光中，弯腰捡起了地上那把沾满血污油泥的断扳手握柄。冰冷的金属入手沉重，末端那个笑脸Logo被厚厚的污垢覆盖，几乎看不清原貌。
她握着这截断柄，走到泄压井中央相对空旷的地方，盘膝坐下。闭上眼，意识瞬间沉入烙印深处那片浩瀚的星尘宇宙。
“陆辰…”她的意念呼唤。
“…开始…”陆辰熔金的意志瞬间回应。
林薇的意志如同最坚韧的钢索，紧紧缠绕住星图一角那片正在“锈蚀”的幽蓝碎片！她不再试图压制或修复，而是如同最疯狂的工程师，将烙印的力量混合着“废品锚点”的意念，狠狠地注入碎片那变得脆弱、布满“锈蚀”裂痕的逻辑回路中！
嗡——！
幽蓝碎片猛地一颤！表面的“锈蚀”能量火花瞬间变得明亮、密集！如同被泼了汽油的锈铁！碎片内部蕴藏的γ星域坐标信息在剧烈的扰动中变得更加扭曲、混乱！但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锈蚀”特征的能量波动，如同生锈齿轮转动时发出的刺耳鸣叫，猛地从碎片中爆发出来！
这股波动被林薇精准地引导，通过她的身体，如同无形的电流，疯狂地注入她手中紧握的那截断扳手握柄！
嗡——！
断柄末端，那个被血污油泥覆盖的笑脸Logo，骤然爆发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混合着橙黄与幽蓝、生机与死寂、锈蚀与油污的暗淡光芒！光芒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疯狂地明灭闪烁！
一股尖锐的、如同亿万根生锈钢针刮擦灵魂的刺痛感，顺着林薇的手臂狠狠扎进她的意识！那是碎片“锈蚀”能量的反噬！烙印深处传来陆辰压抑的闷哼！
林薇死死咬住下唇，腥甜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她咬破了嘴唇）。她强忍着剧痛和眩晕，将全部精神集中在手中这截如同烧红烙铁般的断柄上！以它为天线，以那诡异的明灭光芒为信号，将那股被放大了的“锈蚀”波动，如同探照灯般，狠狠地“扫”向烙印感知到的、外部浓雾海域中拾荒者运输船的大致方向！
泄压井外，浓雾笼罩的冰冷海面上。
一艘如同移动锈山的巨型货轮，正如同幽灵般在浓雾中低速漂航。船体覆盖着厚厚的红褐色锈迹和藤壶，巨大的烟囱早已熄灭，船身上隐约可见几个模糊不清、被锈蚀得几乎无法辨认的字母：ARK-ScAV-07。这正是拾荒者序列的“清道夫”级运输船。
在它锈迹斑斑的舰桥深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陈旧控制台上，一个原本沉寂的、显示着杂乱背景噪音的被动感应雷达屏幕，突然跳动了一下！屏幕中央，一个极其微弱、信号特征古怪的光点，如同风中残烛般闪烁了一下！
那光点的信号特征…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锈蚀”感，却又混杂着一丝诡异的、油炸土豆淀粉般的油腻生命气息…与数据库中任何已知信号都无法匹配！但它出现的方位…似乎就在附近某个废弃的泄压井方向？
控制台前，一个穿着肮脏帆布工装、半边脸覆盖着粗糙金属面具的身影，猛地抬起了头。面具下唯一露出的那只眼睛，瞳孔如同冰冷的电子镜头，瞬间锁定了屏幕上那个一闪而逝的诡异光点。一只覆盖着油污和锈迹的金属义手，带着迟疑，缓缓移向了控制台上一个标注着“主动扫描\/能量锁定”的红色按钮…
泄压井内。
林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手中断柄末端那诡异的明灭光芒骤然熄灭！一股强烈的、带着冰冷恶意的扫描波动，如同无形的毒蛇，顺着她刚才释放的“锈蚀”信号轨迹，瞬间反噬回来，狠狠撞在她的烙印感知上！
“…警告！…主动…锁定扫描！…来源…拾荒者…运输船！…位置…暴露风险…激增！”陆辰急促的意念带着金属撕裂般的警报在林薇脑海炸响！
噗！
林薇猛地喷出一小口鲜血！殷红的血点溅落在手中冰冷的断柄上，也溅落在她身前布满油污的地面。剧烈的精神冲击和反噬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心口烙印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老板娘！”眼镜的惊呼声响起。他和老烟枪正费力地将刚刚擦净、依旧昏迷不醒的强子从维生舱里抬出来。
林薇用手背狠狠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却亮得如同燃烧的寒冰。她顾不上剧痛，意识死死锁定烙印深处那片被反噬冲击得光芒紊乱的幽蓝碎片——在刚才那短暂的、剧烈的信号碰撞中，碎片内部扭曲重组的γ坐标信息，如同被重锤砸击的星盘，一个极其精确的、通往“方舟（Ark）”的跃迁坐标点，如同被砸出的火星，在混乱中骤然变得清晰无比！
“…坐标…锁定！…方舟…精确…位置！…”陆辰的意念带着劫后余生的急迫，“…快！…碎片…被…扫描…刺激…锈蚀…加速！…联系…加深！…必须…立刻…走！”
林薇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身体却一阵虚脱般的摇晃。
就在这时——
维生舱旁，被眼镜和老烟枪架着的强子，身体猛地一颤！他那紧闭的、流淌着内敛金芒的左眼，眼皮剧烈地抖动了几下，然后——猛地睁开！
嗡！
一股沉重、凝练、如同苏醒大地般的磅礴气息瞬间扩散开来！
强子的左眼，瞳孔深处那暗金色的“山岳”印记清晰无比，缓缓流转着熔金般的光芒。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锐利或狂暴，而是一种带着大地般厚重和洞察力的冰冷。他的视线没有任何迷茫，直接穿透昏暗的光线，落在了林薇手中那截沾血的断扳手上，落在了林薇嘴角的血迹上，最后，落在了林薇心口那枚散发着微光的烙印上。
他的嘴唇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发出嘶哑却异常清晰的、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
“方舟…坐标…东北37.5度…距离…150海里…”
“锈海…下面…有路…”
“拾荒者的船…锁定了…这里…”
“走…还是…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