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玻璃门被风推得吱呀响,陈砚之正帮林薇把晒好的陈皮收进陶罐,就见一个穿运动服的中年男人捂着胸口闯进来,脸憋得通红,喘得像个破旧的风箱。
“陈大夫……咳咳……救个急……”男人扶着柜台,指节泛白,每说一个字都带着拉锯似的喘息,“这阵子总这样,一到傍晚就喘,嗓子眼里像有小虫子爬,痒得钻心,忍不住想咳,咳起来就停不住,眼泪都能咳出来。”
林薇赶紧递过温水,男人喝了两口,却呛得更厉害了,弯腰咳了半天,才缓过劲来:“昨天去社区医院,说是过敏性哮喘,开了喷雾,喷完是能压下去,可过两小时又犯,夜里根本没法睡。”
陈砚之拉过椅子让他坐下,指尖搭在他手腕上,另一只手轻轻按住他的膻中穴:“别说话,先匀匀气。”
男人点点头,闭着眼调整呼吸,胸口起伏得像波浪鼓。陈砚之的手指在他脉上停了片刻,又掀起他的袖口看了看胳膊——肘窝处有一片淡红色的小疹子,像被蚊子叮过。
“林薇,拿个新口罩给他。”陈砚之转头说,“先戴上,免得粉尘刺激。”
等男人呼吸稍稳,陈砚之才开口:“您这喘跟别人不一样,咳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嗓子眼里发粘,有痰却咳不出来?”
男人连连点头:“对对!就像有块痰粘在那儿,咳半天只能带出点白沫子,痒得更厉害,越痒越想咳,越咳越喘。”
“这阵子是不是总熬夜?”陈砚之又问,“或者吃了不少辛辣的?”
“您怎么知道?”男人有点惊讶,“前阵子项目赶工,天天熬到后半夜,前天庆功宴上还吃了火锅,辣得直冒汗,第二天就成这样了。”
这时爷爷端着茶杯从里屋出来,瞅了瞅男人的舌苔:“舌边红,苔薄黄,这是风热犯肺,还带点湿。《金匮要略》里说‘咳而上气,喉中水鸡声,射干麻黄汤主之’,但你这不是纯水鸡声,带了点燥痒,得调调方子。”
陈砚之点头附和:“爷爷说得对,射干麻黄汤偏温,您这有热象,得加点清咽的。”他转身打开药柜,手指在药斗间灵活地穿梭:“射干三钱,麻黄一钱半,这俩是治喘的底子,能开肺气;细辛三分,别多放,免得燥着;紫菀、款冬花各三钱,这俩润肺,比单纯用止咳药强,还能帮着化痰。”
林薇在旁边记着方子,忍不住问:“要不要加点治痒的?他总说嗓子痒。”
“加桔梗二钱,”陈砚之补充道,“桔梗能宣肺,嗓子眼里的痒,多半是气机不顺畅,它能把气提一提,痒就轻了。再加点牛蒡子三钱,这东西能清咽利喉,对付嗓子痒最管用,还能捎带治治肘窝那疹子。”
爷爷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别忘了加生石膏五钱,他这有热,光用麻黄容易上火,石膏能制住麻黄的燥性,还能清里热,一举两得。”
“爷爷提醒得对。”陈砚之把生石膏放在秤上,“您这喘带痒,根源在‘风热夹湿’,光平喘不行,得清热、化痰、利咽一起上。”他把药材归拢到一起,给男人看:“这些药熬的时候,先煮麻黄和石膏,煮开后撇掉浮沫,再放其他药,小火熬二十分钟就行,一天喝两次,喝完可能会微微出汗,别吹风。”
男人拿起药包,有点犹豫:“我这喷雾还喷不喷?”
“喷!”陈砚之说得干脆,“中药起效慢点,前三天喷雾该用还得用,等咳喘轻了再慢慢减。对了,庆功宴的火锅、啤酒可别碰了,换成小米粥、冬瓜汤,清淡点养着,不然药再好也白搭。”
林薇在旁边加了句:“您肘窝那疹子,用艾叶煮水擦擦,能止痒,别总挠,越挠越厉害。”
男人连声道谢,拎着药包往外走,刚到门口又回头:“陈大夫,这药苦不苦?我从小怕喝中药。”
陈砚之笑了:“有点苦,但比咳得睡不着强吧?实在怕苦,喝完含块冰糖,别多吃,免得生痰。”
男人走后,林薇把方子抄在本子上,歪头问:“为什么射干麻黄汤里要加牛蒡子?以前学的时候没见过这么配的。”
爷爷放下茶杯:“书是死的,人是活的。《金匮》说‘病如桂枝证,头不痛、项不强、寸脉微浮、胸中痞硬、气上冲喉咽不得息者,此为胸有寒也,当吐之,宜瓜蒂散’,但这‘寒’也分实寒、虚寒,热象重了就得添清热的,燥痒厉害了就得加利咽的,不能死套方子。”
陈砚之补充道:“就像他这情况,喉痒是标,喘是本,标不除,本就难安。牛蒡子既能清标热,又能通利咽喉,加进去方子才更对证。”他拿起男人留下的挂号单,上面写着“过敏性哮喘”,忍不住叹气,“现在人总熬夜、吃辛辣,把身体作得阴阳失调,这病啊,越来越杂了。”
林薇把药柜关好,忽然指着窗外:“您看,他又回来了!”
只见男人站在门口,手里举着个塑料袋:“忘问了,这药能和喷雾一起用不?会不会相冲?”
陈砚之走到门口,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相冲,中药调底子,喷雾救急,放心用。记得啊,别再熬夜了,不然神仙也救不了。”
男人笑着跑远了,风把他的话送回来:“知道啦!今晚就早睡!”
爷爷看着他的背影,对陈砚之和林薇说:“你们记着,治病就像修房子,有的得拆了重盖,有的补补就行,关键是看哪儿漏风——《金匮》的方子是蓝本,你们得学着按人家的房型改,不能拿着图纸硬套。”
林薇似懂非懂地点头,把爷爷的话记在本子上,旁边还画了个小房子,窗户上写着“辨证施治”四个字。陈砚之看着那行字,忽然觉得,爷爷说的“改房型”,大概就是《金匮要略》最精髓的地方——既要守得住根本,又得放得开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