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玻璃柜台前,陈砚之正用铅笔在处方笺上写写画画,林薇趴在旁边的桌子上,手里转着个空药瓶,瓶身还贴着“防风通圣丸”的标签。
“爷爷,您看这方子对不对?”陈砚之把处方推过去,“这个阿姨说她一到秋天就咳嗽,痰少而黏,嗓子总觉得干,晚上咳得更厉害,还总说梦话。”
爷爷扶了扶老花镜,手指点着处方上的药名:“知母、贝母、麦冬、沙参……嗯,知道用润燥止咳的思路,不错。但她晚上咳得重,是啥原因?”
陈砚之挠挠头:“是不是因为晚上冷?”
林薇抢着说:“我觉得是阴虚!书上说‘夜咳甚为阴虚’,她嗓子干,痰黏,肯定是肺阴不足,得加百合和玉竹,既能滋阴又能润肺。”
爷爷笑着点头:“小薇说得对。秋燥伤肺,白天阳气盛,燥邪被压着,晚上阴气重,燥邪就兴风作浪,所以夜咳更甚。你这方子少了滋阴的药,光止咳可不行,得治本。”
正说着,门口进来个戴口罩的年轻姑娘,摘下口罩,露出下巴上的一片红疹子:“大夫,我这疹子痒得钻心,一到晚上就加重,涂了药膏也不管用,是不是跟我最近总熬夜赶项目有关?”
陈砚之让她坐下,仔细看了看疹子:“这疹子是淡红色的,抓了之后会变紫,对吧?”姑娘连连点头。他又号了号脉,抬头对爷爷说:“脉细数,舌红少津,应该是阴虚血热吧?熬夜耗阴,阴虚生热,热迫血妄行,就发成疹子了。”
“那用啥方子?”林薇递过一杯水。
“《金匮》里说‘阴虚血燥,肌肤失养,则发隐疹’,”陈砚之翻到对应的篇章,“应该用滋阴凉血的方子,加生地、丹皮、赤芍,再加点紫草,既能凉血又能透疹。”
爷爷补充道:“再加两克蝉蜕,它能疏风透疹,虽然是虫药,但性子温和,跟滋阴药配着,既能把疹子透出来,又不伤阴。对了,得嘱咐她别再熬夜,晚上十一点前必须睡,不然吃多少药都白搭。”
姑娘苦着脸:“可是项目赶工……”
林薇瞪了她一眼:“身体垮了,项目做得再好有啥用?我表姐就是熬夜熬出荨麻疹,痒了大半年,后来乖乖早睡,不用药都好了。”
陈砚之在处方上添了蝉蜕,又想了想:“再加味地骨皮吧,能清虚热,她熬夜肯定有虚火。”
爷爷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会灵活加减了。记住,治疹子不能光盯着疹子本身,得看是啥让疹子冒出来的——是燥邪,是虚火,还是湿气,病因不同,方子就差远了。”
这时,昨天那个膝盖疼的男人又来复诊,他走路明显利索多了,不用再扶墙:“陈大夫,这药真管用!膝盖不沉了,就是上下楼还有点酸,您看方子用不用调?”
陈砚之摸了摸他的脉:“脉比昨天有力了,说明湿气在退,但还是有点虚。爷爷,把防己黄芪汤里的黄芪加回二十克吧?再加点牛膝,引药下行,专门补膝盖。”
爷爷摇头:“不行,他昨天空腹喝心慌,说明脾胃还没完全适应,黄芪慢慢加,这次先加三克,到十八克,牛膝可以加,再加五克杜仲,强筋骨,比单补气血管用。”
男人连连点头:“听大夫的!对了,我媳妇也有点膝盖疼,她是一到下雨天就加重,肿得厉害,是不是也能喝这药?”
“那得看脉,”林薇插嘴,“要是脉沉缓,舌苔白腻,就是寒湿,得用苓桂术甘汤,跟您这方子不一样。”
爷爷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没错,同是膝盖疼,您是风湿,她要是雨天加重,就是寒湿,治法差着十万八千里——这就是《金匮》的‘同病异治’,也是咱们看病的本分。”
陈砚之把改好的方子递给男人,又在旁边写了行小字:“饭后温服,药渣煮水泡脚,水温别太高,泡十五分钟就行。”男人接过方子,乐呵呵地说:“昨天泡了一次,膝盖暖乎乎的,睡得特香,今天一定接着泡。”
中午吃饭时,林薇捧着碗小米粥问:“爷爷,早上那个夜咳的阿姨,为啥不用麻黄?麻黄不是能止咳吗?”
爷爷喝了口粥:“她是燥咳,痰少而黏,麻黄是温燥的,用了会更伤阴,嗓子更干,咳得更厉害。得用知母、贝母这种润的,就像旱地浇水,得用细雨,不能用大水猛灌。”
陈砚之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就像治渴,阴虚的人得喝温水,不能灌冰水,不然越喝越渴。”
“就是这个理。”爷爷放下筷子,指着窗外的梧桐树,“你看这树,秋天叶子干了,得慢慢浇,浇急了反而会烂根。看病跟种树一样,得顺着性子来,急不得,也错不得。”
林薇看着陈砚之在笔记本上画的对比图——左边是风湿膝盖疼的方子,满是防己、黄芪这类祛湿补气的药;右边是阴虚疹子的方子,全是生地、丹皮这类滋阴凉血的药,忍不住笑了:“原来《金匮》里藏着这么多门道,不是光背方子就行的。”
陈砚之重重点头,笔尖在“辨证施治”四个字下画了道波浪线,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字上,让这四个字仿佛有了温度——大概这就是爷爷说的“金匮活法”:不是死记硬背的条文,而是藏在柴米油盐里的治病智慧,是看着病人从皱眉到舒展的笑脸,是把古老的药方,熬成适合当下的那碗温热药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