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口冰冷,稳如磐石,然而苏清叶吐出的话语,却比枪口的寒意更刺入骨髓。
“你死了,刀就废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哑叔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决绝。
“你这一生所有的恨、所有的痛、所有的记忆,都会成为它最美味的燃料,而这把刀,只会变成一把普通的废铁,沉寂在这里,陪着你的尸体一起腐烂。”
几乎在同一时间,陆超那夹杂着怒火与焦灼的咆哮也轰然炸响:“哑叔!你忘了小芽还在等你回家吃饭吗!她还在等你!”
这一声呼喊,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哑叔的心防之上。
然而,哑叔巨大的身躯只是微微一颤,随即,他缓缓地、用一种近乎自虐的姿态摇了摇头。
他空着的那只手抬起,先是指了指墙壁上那一行被血浸染的、属于“叶九娘”的名字,然后,又重重地戳了戳自己的心口。
那动作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
他在说:我,就是她。
我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替她承受那“活体剥离”的酷刑,都是在替她感受那永无止境的痛苦。
现在,只是该结束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文秘书急促到几乎变调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刺入苏清叶的耳膜:“新数据!清叶!那颗黑晶……那个‘母语’核心,对强烈的负面情感波动有主动捕食反应!尤其是……尤其是悔恨与执念!它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主动吞噬这类高浓度的精神能量来强化自身!哑叔现在就是一个人形信号塔,他一旦自毁,就等于亲手把最精纯的能量核心喂给对方!”
原来如此!
这才是真正的陷阱!
用至亲的呼唤击溃你的心防,再用你因此而生的滔天恨意和自我毁灭的执念,来完成它最后的饕餮盛宴!
电光火石之间,苏清E叶眼中的杀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
咔哒。
她竟然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收起了枪。
下一秒,一枚通体温润、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散发着柔和微光的鹅卵石,凭空出现在她的掌心。
那是当初在火蛇巢穴深处,由灵泉之眼凝聚而成的结晶。
她没有将石子递过去,而是蹲下身,将它轻轻放在冰冷的地面上,指尖用力,将那枚石子缓缓推向哑叔的脚边。
“你说,刀会疼。”
苏清叶的声音变得异常低沉,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魔力。
“那它到底记得什么?”
“是你爹在那个闷热的夏天,一边捶打烧红的铁胚,一边哼着跑调小曲的汗水?还是你娘在你第一次握锤时,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最后一次摸你头的温度?”
她的话,像是一根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入哑叔记忆最柔软、最深邃的角落。
“这把刀,承载的是你们一家三口的骨与血,是传承。如果你今天选择用恨意把它烧光,那它曾经记得的所有温暖,也就跟着一起瞎了,死了。”
苏清b叶缓缓站起身,目光如炬,直视着哑叔那双被血色与疯狂占据的眼睛。
“我们要的,不是抱着敌人一起跳下悬崖的同归于尽。”
“是把它,斩断。”
哑叔巨大的身躯轰然一震,握着刀柄抵住太阳穴的手,终于出现了第一丝松动。
那闪烁着毁灭光芒的刀尖,在剧烈的颤抖中,微微下垂了一寸。
就在这短暂的僵持被打破的瞬间,异变陡生!
“噗嗤——”
旁边一堵看似坚实的金属墙壁,竟如同水面般泛起波纹,一道人影狼狈不堪地从中渗透出来,重重摔在地上!
是灰鼠!
他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胸口处一道深可见骨的恐怖裂痕正在向外渗透着淡蓝色的微光,仿佛他的身体正在崩解消散。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那只开始变得透明的手,指向那扇不断溢出黑雾的巨门,用嘶哑到极致的声音,挤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字眼。
“‘喂食的’……来了……他们要把你们……全都做成……新的……核……”
“但……但是……”他猛地咳出一口带着光屑的血,“它怕……它怕‘不完整的钥匙’!它怕那种……既记得……又不肯把一切都给它的人!”
话音未落,灰鼠的身体猛地一颤,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他那本就虚幻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透明,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彻底吹散。
不完整的钥匙!
苏清叶的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瞬间将所有线索串联在了一起!
灰鼠用生命换来的情报,印证了她的猜测!
哑叔不必毁灭自己!
他只需要献祭出一部分记忆,一段足够强大、足够“美味”,却又并不完整的记忆,就能在这座精密到极致的“精神绞肉机”里,制造出一个致命的混乱缺口!
“来不及了!”苏清叶当机立断,不容任何人质疑。
她的命令如连珠炮般射出:
“陆超!你左我右,立刻架设便携式Emp干扰器!把它对准门缝,等我命令!”
这是他们此前从监察会小队那里缴获的战利品,一直没舍得用,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最棘手的局面!
“文秘书!我不管你用什么权限,立刻远程激活这个‘育门’平台最老旧的消防系统!我要水!要能隔绝能量传导的水雾!”
下达完指令,苏清叶一个箭步冲到哑叔面前,双手重重地按在他的肩膀上,迫使他因震惊而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在自己脸上。
“听着!”她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你不用死!你只需要烧掉一段记忆!就烧你爹第一次手把手教你打铁、教你锻造这把刀的那一天的记忆!那一天,有火,有汗,有痛,有传承,足够了!”
她凝视着哑叔的眼睛,一字一顿,重如千钧。
“剩下的,你得留着,将来亲手教小芽怎么打铁!”
未来……教小芽……打铁……
这几个字,像是一道穿透了层层乌云的阳光,猛地照进了哑叔那片只剩下血与火的黑暗世界。
他死死地凝视着苏清叶,那双赤红的眼眸中,疯狂的毁灭欲与新生的希望在剧烈地交战、碰撞。
良久,良久。
他巨大的头颅,终于缓缓地、重重地点了一下。
成了!
苏清叶立刻松开手,哑叔则像是完成某种古老仪式般,盘膝坐倒在地。
他将那把嗡鸣不止的破障刀横置于双膝之上,左手死死按住刀脊,右手竟握住锋利无匹的刀刃,猛地逆向一划!
嗤——!
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绽开,殷红滚烫的鲜血,不要钱似的涌出,精准地浇灌在那枚被苏清叶推到他面前的灵泉结晶之上。
结晶与鲜血接触的刹那,爆发出柔和而坚韧的白光,将他和刀一同笼罩。
哑叔闭上了双眼,满是伤痕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正在用尽全力,去回忆那个遥远的、改变了他一生的夏日午后。
刹那间,风云变色!
他膝上的破障刀,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刀身爆发出前所未有、刺目到无法直视的赤红光芒!
整座地下平台随之剧烈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分崩离析!
门缝中,翻滚的黑雾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沸水,疯狂搅动、咆哮,发出凄厉的嘶吼!
那颗悬于虚空之中的黑晶心脏,更是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表面的无数张孩童面孔扭曲到了极致!
它上钩了!它正在疯狂吞噬这段充满了炽热情感的“美味”记忆!
“就是现在!”苏清叶厉声爆喝!
陆超怒吼一声,双臂肌肉坟起,在同一时间按下了两台Emp干扰器的引爆按钮!
与此同时,天花板上,老旧的消防喷头在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后,猛然喷洒出漫天水雾!
滋——!!!
高强度的电磁脉冲与隔绝能量的水雾,在哑叔与那扇门之间,形成了一道绝杀的屏障!
黑晶与哑叔之间的精神链接,在达到吸收峰值的一瞬间,被狠狠切断!
“叽——呀——!!!”
一声不似人间该有的、充满了痛苦与不甘的凄厉哀鸣,从门后深处爆发!
那颗巨大的黑晶心脏表面,瞬间迸裂开无数道蛛网般的细密裂纹!
轰——隆——!!!
在剧烈的能量反噬下,那扇由血纹勾勒、坚不可摧的圆形巨门,终于不堪重负,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轰然向内洞开!
一条深不见底、盘旋而下的螺旋阶梯,暴露在众人面前。
阴冷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无数破碎的、时断时续的童谣碎片,从深渊中扑面而来。
“噗——”
哑叔喷出一口黑血,庞大的身躯软软地倒了下去,已然虚脱。
苏清叶第一时间上前,稳稳地搀住了他。
就在这时,哑叔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了一个极其沙哑、却无比清晰的音节。
“姐……”
这是他被剥夺声音的三十年来,第一次开口。
苏清叶的动作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
她将虚弱的哑叔一把推向赶来的陆超怀里,命令道:“带他下去,找安全点隐蔽!”
说完,她俯身拾起地面上那把刀身红光未散、依旧滚烫的破障刀,没有丝毫犹豫,迈开脚步,第一个踏入了那片无尽的黑暗。
而在遥远的后方基地,那间最核心的隔离病房内。
一直沉睡的小芽,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纯粹的、不含一丝杂质的银灰色眼眸,深邃得如同宇宙星尘。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与年龄绝不相符的、洞悉一切的微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呢喃。
“欢迎进来……”
“我的门。”
苏清叶踏上了通往深渊的螺旋阶梯,冰冷的金属台阶在她军靴的踩踏下发出沉闷的回响。
借着破障刀散发的微光,她看到脚下的每一级台阶表面,都泛着一层暗红色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