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仿佛一条冰冷的毒蛇,顺着陆超的喉管滑入胃中,让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几乎在同一时刻,基地内部最高级别的红色警报,通过加密频道,在他和苏清叶的战术腕表上疯狂闪烁。
刺耳的蜂鸣被静音,但那剧烈震动的频率,却比任何声音都更让人心悸。
“清叶,主蓄水池样本检测出未知渗透性污染物,滤芯净化效率在过去三小时内断崖式下跌,储备饮用水已全部被污染!备用滤芯库存……告罄!”文秘书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砸在冰面上的石子,清晰而沉重。
基地,断水了。
会议室里,空气仿佛凝固。
“启动b7号深井备用水源。”文秘书的虚拟投影出现在屏幕上,她推了推眼镜,给出了最理性的备用方案,“那是我们最后的战略储备,与地表管网物理隔绝,理论上是安全的。”
“不行。”苏清叶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她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核心成员,“我重生前的记忆里,末世第二年,就有人试图启用那口井。结果,整个避难所三百多口人,不到一个月,全部出现慢性重金属中毒迹象。上次我让你们秘密取样检测,结果是什么?”
文秘书的指尖在光幕上一点,一行红色的数据触目惊心:“……铅超标七倍。”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原来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苏清叶已经悄无声息地规避了一次足以团灭的危机。
绝望,如同无形的浓雾,开始弥漫。
没有了水,一切挣扎都失去了意义。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陆超,将那本残破的日记和锈蚀的铜钥匙放在了桌子中央。
他的动作不重,却发出了金石之声。
“哭崖。”他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苏清叶,“日记里说,那里有真正的净水源。”
“一个传说?”文秘书的眉头紧锁,这是她第一次对陆超的判断提出质疑,“没有任何科学依据,仅凭一本不知真假的日记,风险太高。”
苏清叶没有说话,她只是盯着陆超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赌徒的狂热,没有绝望的挣扎,只有一种源于血脉记忆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她想起哑叔拼出的地图,想起陆超凭直觉找到的灶底密藏。
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超越数据的古老智慧。
“我相信他。”苏清易一锤定音,“文秘书,你留守基地,严格管控剩余蒸馏水配给。我带队,目标哭崖。立刻派遣无人机先行探路。”
半小时后,一支由苏清叶、陆超、哑叔以及七名精锐队员组成的侦察小队,踏入了茫茫风雪。
前往哭崖的路,比想象中更加艰险。
无人机在暴雪中信号时断时续,只能提供大致方向。
队伍在没过膝盖的积雪中艰难跋涉,每一步都要消耗巨大的体力。
突然,走在队伍中段的一名队员脚下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整个人瞬间消失在雪地里!
“塌陷!”陆超的吼声在风雪中炸开。
他闪电般扑过去,只见一个被积雪覆盖的、深不见底的陷坑边缘,那名队员正死死扒着一截裸露的、锈迹斑斑的钢筋,他的小腿被另一根尖锐的钢筋贯穿,鲜血瞬间染红了周围的白雪。
“别动!”陆超暴喝一声,将高强度绳索一端系在腰间,另一端抛给队友,自己则如猿猴般滑下坑壁。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战术刀割开队员的裤腿,检查伤口,手法精准而冷酷地撒上止血粉,用急救绷带以专业手法加压包扎。
整个过程不到三十秒。
“拉!”
众人合力将两人拉了上来。伤员脸色惨白,但神志清醒。
“腿骨没断,但钢筋有倒刺,必须回基地手术。”陆超检查完毕,语气沉重,“暴雪天无法急行,今晚必须就地扎营。”
夜幕降临,小队在一处背风的岩壁下搭建了临时营地。
伤员的呻吟和帐篷外呼啸的暴风雪,让每个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然而,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被哑叔抱在怀里取暖的小芽,突然发出了痛苦的呓语,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
“低烧,急性脱水引发的。”苏清叶探了探她的额头,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必须立刻补充水分服药!”
所有人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水壶,却都尴尬地停住了。
为了延长续航,他们只携带了最少量的饮水,早已喝光。
翻遍所有物资,只在急救箱里找到一瓶不到半升的医用蒸馏水——那是留给伤员的救命水。
“给她喝。”陆超看着气息微弱的小芽,眼中的沉稳第一次被一丝慌乱撕开裂缝。
“不行,”苏清叶按住了他的手,声音嘶哑,“这点水不够。伤员失血过多,更需要它。”
帐篷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一边是并肩作战的兄弟,一边是视若己出的孩子,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就在这时,陆超猛地站起身,提着工兵铲,一言不发地走向了那面巨大的岩壁。
众人不解地看着他。
只见他在岩壁的缝隙间仔细地寻找着什么,然后用工兵铲,小心翼翼地从一道极深的石缝里,刮下了一些附着在阴暗角落的、晶莹剔透的冰晶。
这些冰晶不同于地表的积雪,它们像是从石头里长出来的一样,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他将刮下的冰晶放入行军锅,置于便携炉上用微火慢慢加热。
“疯了吗?山里的冰雪怎么能直接喝!里面的寄生虫和重金属能要人命!”一名队员忍不住低声说道。
陆超没有理会,只是专注地盯着锅里。
很快,冰晶融化,化作一锅清澈见底的液体。
“检测一下。”苏清叶将一个便携水质检测仪递给了身边懂技术的队员。
几分钟后,那名队员发出了见鬼般的惊呼:“这……这怎么可能!重金属含量,几乎为零!各项指标……比我们的A级纯净水还要高!”
所有人都惊呆了。
陆超将温热的液体喂给小芽,又给伤员补充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他才沙哑着嗓子解释道:“这不是雪,是岩层深处渗出的水汽,在特定温度下凝结成的‘石胆冰’。我小时候,老猎人就是用这个来应急的。”
一夜无话,小芽的体温渐渐平稳,伤员的情况也稳定下来。
次日清晨,队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为之震撼。
那是一面巨大无比的黑色断崖,山体在千万年的风化中,竟天然形成了一张轮廓清晰的、正在哭泣的人脸。
两道深邃的“眼窝”下,是高挺的“鼻梁”,而鼻梁正中,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微裂缝,正源源不断地渗出涓涓细流。
水流在严寒中并未完全冻结,而是在崖壁下方汇聚成一座巨大的、半透明的冰瀑,晶莹剔透,宛如神迹。
“是这里!”陆超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他几步上前,蹲下身,掬起一捧从裂缝中流下的水就要往嘴里送。
“别动!”苏清叶的厉喝声让他僵在原地,“万一是酸性腐蚀液怎么办?末世里,任何看似正常的东西都可能是致命陷阱!”
陆超没有反驳,他只是缓缓转过头,看向一直沉默的哑叔,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性:“哑叔,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发高烧,快不行了的时候,阿婆就是背着你来这里,接了‘神仙泪’给你喝的?”
哑叔浑身一震,浑浊的眼中瞬间涌起巨大的波澜。
他像是被唤醒了尘封几十年的记忆,呆呆地看着那道水流,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像是在呼喊“阿婆”。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蹒跚着走上前,颤巍巍地伸出干枯的手,接住那冰冷的“泪水”,毫不犹豫地送进了口中。
苏清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腕表上显示的哑叔的生命体征监测数据上。
一秒,两秒,十秒……
心率平稳,血压正常,各项指标没有任何异常波动!
“可以喝。”苏清叶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这才允许队员们小批量试饮。
文秘书留下的技术员立刻对水源进行了全面分析,结果令他语无伦次:“我的天……这水源自地下数千米的深层地质断裂带,经过了至少七种天然矿物岩层的过滤、渗透和磁化,完全隔绝了地表的酸雨和污染物!更……更离奇的是,”他指着一组波动的数据,声音都在发抖,“它每天的酸碱值会进行一次微妙的潮汐式波动,清晨偏碱性,有助于唤醒身体机能;黄昏则转为微酸,利于清除代谢废物——这简直……简直与人体的生物钟节律,惊人地吻合!”
这是一个活着的、有生命节律的水源!
巨大的喜悦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他们找到了!
找到了能拯救整个基地的希望!
然而,这份喜悦仅仅持续了不到十分钟。
负责外围警戒的侦察哨突然发来紧急警报:“队长!三点钟方向河谷,发现一支武装车队正在向我们靠近!共计五辆车,车身印有‘应急供水调配组’的统一标识!”
应急供水?
苏清叶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这种鬼天气,跑这么远给我们送水?怕是闻到腥味的狼,来抢资源的。”
她当机立断:“全员隐蔽!启动二级伪装协议!”
下一秒,她又接通了基地厨房的通讯频道,下达了一个古怪的命令:“连夜赶制五十人份的‘病号饭’——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多放油花;面条煮烂,配上最咸的咸菜疙瘩。做好后,用最大的食盒装好,摆在营地外围的晾架上,做出食物匮乏、人员虚弱的假象。”
半小时后,车队在距离哭崖百米外停下。
他们显然极为谨慎,在原地观察了很久,最终只派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端着自动步枪,小心翼翼地向营地靠近。
那人没有贸然进入,而是走到晾架旁,一脚踢翻了其中一个食盒。
混着油花的稀粥和烂面条淌了一地,一股浓郁的咸菜味在冷冽的空气中散开。
那人俯身闻了闻,动作忽然一僵,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口中竟无意识地喃喃自语:“这……这咸菜是自家缸里腌出来的味儿……”
话音未落,一块岩石后面,陆超高大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他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只是平静地看着对方,声音沉稳而清晰:
“你娘要是还活着,准会嫌你这批咸菜,姜放多了。”
持枪男人的身体如同被闪电击中,剧烈地一震。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陆超的脸,手中的枪口,竟在不知不觉中,微微垂了下去。
高处的狙击点,苏清叶透过瞄准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没有下令开火,只是在通讯频道里对文秘书轻声说道:
“记下来。下次有陌生人接触,在身份验证程序里,加一道‘腌菜配方’的口令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