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术板就是她的棋盘。
苏清叶指尖轻点,冰冷的目光扫过刚刚绘制完成的矿道外围布防图,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宵夜,也要分三六九等。”
文秘书立刻心领神会,将三份被标记为红色的哨兵档案投射到屏幕上。
“李建国,四十二岁,北河省人,前国营工厂维修工。根据我们截获的早期通讯记录,他多次向家人抱怨伙食,尤其提到‘嘴里淡出个鸟,想吃口猪油渣炒饭’。”
“张诚,二十七岁,南江省人,退伍兵。有记录显示他曾用半包香烟换取过一枚咸鸭蛋。”
“刘洋,二十三岁,浙省人,刚毕业的大学生。我们的一段远距离音频捕捉到他哼唱的家乡小调,可以确定他的籍贯。这类地区的人,对甜食通常有偏好。”
苏清叶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那是猎人锁定猎物时的冷酷笑意。
“就从他们开始。厨房准备三份特制餐,一份足量的猪油渣炒饭,给老李;一份白粥配两个流油的咸鸭蛋对半切,给张诚;一份糖藕片配米饭,给刘洋。”
她顿了顿,补充道:“每份餐盒里,放一张便签,找个字写得最丑的队员,用左手写——‘换岗时记得热一下,别凉了’。我们要的不是精美的关怀,而是粗糙的、来自家人的真实感。”
夜色深沉如墨,寒风在荒原上拉出凄厉的哭嚎。
这一次,陆超没有带队靠近任何哨卡。
他像一头经验老到的孤狼,带领小队潜伏在距离东区哨卡一公里外的一处背风山坡上。
这里是视觉和红外探测的双重死角。
没有冰冷的武器,只有一口行军大锅被架在简易的石头灶台上。
干燥的松木被点燃,火苗舔舐着锅底,没有升起浓烟,只有一股霸道而浓郁的肉香,被风精准地送往哨卡的方向。
锅里炖着的是大块的野猪肉和风干的菌菇,油脂在滚沸的汤汁中“滋滋”作响,对于食不果腹、日夜受冻的哨兵而言,这无异于最致命的毒药。
陆超看了一眼风向,低声道:“收火,撤。”
他们只留下那口热气腾腾的肉汤,三张干净的木凳,以及压在凳子上的一张纸条。
“吃完把碗放桌上,别留痕迹。”
不出所料,半小时后,两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摸了过来。
他们在雪地里匍匐前进,动作警惕而熟练。
当看到那锅炖肉时,两人明显僵住了,在原地观察了足足十分钟,才确认没有陷阱。
饥饿最终战胜了理智。
两人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将锅里的肉汤一扫而光,连汤底都用冻硬的馒头擦得干干净净。
整个过程,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只有压抑的吞咽声和满足的粗重呼吸。
吃完后,他们小心翼翼地将空碗叠好放在木凳上,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文秘书的监听频道传来了决定性的情报。
“……老李,你闻着没?昨晚那肉味儿,他娘的香疯了。”
“闻到了,差点没忍住冲出去。”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回应道,正是李建国。
紧接着,另一个年轻的声音插了进来:“你们听说了吗?巡逻的二牛和小马昨晚加餐了,就咱们闻到味儿那地方,有人留了一锅肉!”
短暂的沉默后,老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谁会在这鬼地方做饭?还……还知道我馋那口猪油渣?”
“什么意思?”
“妈的,刚才送来的补给箱里,我的那份,是一整盒猪油渣炒饭!饭盒里还有张条子,让我换岗时热热再吃……”
频道里一片死寂。
许久,才有人用梦呓般的声音问道:“那纸条上……有没有写别的?”
“有,”老李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碗底还压着一张……写着‘乙班老李,明晚七点,灶还热’。”
指挥中心内,苏清叶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回音,嘴角缓缓上扬。
她摘下耳机,对身边的陆超说:“他们已经开始相信,有人在等他们回家了。”
攻心之计,如燎原之火,一旦点燃,便再难熄灭。
第三日晚,六点五十。
距离换岗还有十分钟,哨兵李建国却一反常态,提前离开了岗位。
他没有走大路,而是沿着昨日那两个哨兵的足迹,独自一人走向那处背风的坡地。
那间临时的破石屋里,灶火竟真的未熄,微弱的火光映着他满是风霜的脸。
锅盖轻微地晃动着,仿佛在对他发出无声的邀请。
他颤抖着手掀开锅盖。
满满一锅金黄油亮的猪油渣炒饭,米粒分明,油香四溢,热气腾腾地扑了他一脸。
而在灶台边,整齐地放着一双崭新的、厚实的棉布鞋。
那鞋底纳得密密实实,尺码不大不小,正是他穿的四十二码。
李建国怔怔地立在原地,这个在末世里挣扎了数年、见惯了生死背叛的汉子,眼眶毫无征兆地红了。
他没有立刻去碰那碗饭,而是先拿起那双鞋,用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鞋面,仿佛在触摸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良久,他才坐下,一言不发地将整锅炒饭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后,他没有像前两天的人那样直接离开。
他走到附近结冰的小溪边,砸开冰面,用刺骨的冰水将铁锅和碗筷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整齐地叠好。
做完这一切,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枚已经磨得看不清图案的铜钱,轻轻放在了灶台的角落。
这是他老家的旧俗,受人活命大恩,无以为报,便留下一枚铜钱作为信物,意为此生此世,结草衔环。
“信号确认。”苏清叶看着微型摄像头传回的画面,平静地宣布,“启动‘灯语计划’。”
她看向一旁恢复了些许气力的哑叔,递给他一截炭笔和一张硬纸板。
哑叔虽然还不能流利说话,但写字的手却很稳。
苏清叶一字一句地说道:“写:明日换班,留门缝一指宽。”
几分钟后,小芽抱着一只营养不良的流浪猫,像个贪玩的孩子一样,在距离东区哨卡不远处的废墟里丢石子。
那只猫受惊,叼起小芽“无意”掉落的、卷成一团的硬纸板,一溜烟钻进了哨卡院墙的破洞里。
一切天衣无缝。
次日的监控画面中,李建国在与下一班哨兵交接时,背对着监控,身体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停顿。
那扇通往矿区内部的沉重铁门,在关闭的最后一刻,门栓没有完全落锁,留下了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恰好一指宽的缝隙。
同时,他负责区域的巡视频率,比平时慢了整整三分钟。
这三分钟,对陆超而言,已经足够。
夜色最浓时,陆超如一道融入黑暗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穿过那道门缝。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径直潜入东区的主控室。
拔卡,插入,替换。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十秒。
主控室的监控画面,已经变成了一段提前录制好的、无懈可击的循环影像。
凌晨三点整,万籁俱寂。
文秘书的电脑上,一个加密信号突然跳动起来。
它来自一个临时搭建的、信号微弱的手机热点,源头就在黑井矿道内部!
一段视频被艰难地上传。
画面剧烈晃动,显然是偷拍。
镜头扫过一排排巨大的、泛着金属冷光的储水罐,那数量远超他们之前的预估。
墙上,一张手写的排班表被清晰地拍了下来,上面详细记录了未来一周所有核心区域的人员轮替。
视频的最后,镜头猛地转向一个布满灰尘的通风口玻璃。
一只戴着厚重劳保手套的手,缓缓举起一块烤得焦糊的红薯饼,轻轻地、郑重地贴在了冰冷的玻璃上。
那是一个无声的信号,一次跨越壁垒的交付。
苏清叶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块丑陋的红薯饼,眼神锐利如刀。
她缓缓站起身,对着通讯器低声下令:“通知所有小队,准备接水。这次,我们不抢——”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窗外,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在矿道深处的方向,一点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绿光,在黑暗中一闪而灭。
“……我们去收‘自家人的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