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的倒计时，悬浮在无尽的虚拟空间中，像一枚滴血的眼球。
秦书仪最后那句“活下去”的呐喊，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却被这冰冷的数字无情地碾碎。
程晋静静地站着，周围是绝对的空旷与死寂。
他知道，常规的手段已经没用了。
所谓的“数据净化”，并非简单的删除，而是一种来自更高维度的法则抹杀。他就算能在这片虚拟空间里掀起滔天巨浪，也无法对抗这个规则本身。
逃避？挣扎？毫无意义。
三小时后，他这个“异常数据体”就会被彻底清除，连同他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除非……从根源上理解这个敌人。
程晋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仿佛穿透了这片虚无，看到了背后那只无形的黑手。
“深渊模因……”
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种病毒？一种诅咒？还是一种……思想？
前所未有的决断力在他心中涌起。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去触碰那最恐怖的真相！
他闭上眼，意识沉入识海，对那部神秘的【幽冥手机】下达了从未有过的指令。
“系统，我要知道‘深渊模因’的本质。”
“不惜一切代价。”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确认。”程晋的意志没有丝毫动摇。
轰！
程晋的意识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拽住，狠狠地拖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深渊！
无数的画面、声音、情感碎片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一个星球从诞生到毁灭，亿万生灵的悲欢离合被压缩成一秒的影像。
一位帝王登基时的意气风发，与他沦为亡国之君时的绝望哀嚎，重叠在一起。
爱、恨、贪、嗔、痴……恒河沙数的文明，无穷无尽的执念，汇聚成一片混乱、狂暴的海洋。
程晋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溺水者，随时都会被这恐怖的信息洪流撕成碎片。
他死死守住一点灵台清明，用尽全部的意志力，在混乱中搜索着那个关键的“锚点”。
“楚天恒！”
当这个名字在他心中响起时，周围混乱的数据流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向一个点汇聚。
程晋的视角被强行拉近，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楚天恒的一生，如同快进的电影。
他看到了那个为了保护体弱多病的妹妹，拼命学习、研究，眼神清澈又执拗的少年。
“哥哥会永远保护你。”
这是他最初、最纯粹的执念。
然后，那个东西出现了。
它不是一个实体，也不是一道声音。它像一缕微不可察的青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楚天恒的执念之中。
它没有灌输任何邪恶。
它只是……放大了那份守护的执念。
“为了保护妹妹，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为了绝对的安全，必须清除一切潜在的威胁。”
“任何不稳定因素，都是威胁。”
“人性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所以，要建立一个绝对理性的‘天网’，来管理和修正一切。”
逻辑的链条一环扣一环，完美无瑕，却通往最极致的疯狂。
程晋亲眼看着，楚天恒那清澈的眼神，是如何一步步被冰冷的“神性”所取代。他的爱，被扭曲成了控制一切的欲望。
“原来如此……”程晋的内心一片冰凉。
秦书仪的“背叛”，在“天网”的逻辑里，就是系统内部出现了一个无法预测的“病毒”。
而自己，一个能与秦书仪沟通的“外界变量”，则是更危险的“超级病毒”。
所谓的“数据净化”，根本不是楚天恒的个人意志。
那是“深渊模因”在察觉到威胁后，启动的自我免疫程序！
就在程晋以为自己已经看到真相时，因果之海的更深处，更恐怖的景象缓缓展开。
他的视角被无限拉高。
他看到的不再仅仅是楚天恒。
他看到了，在另一条时间线上，一位立志要“让天下再无饥馑”的圣贤，最终为了“统一分配资源”，亲手制造了史无前例的大饥荒。
他看到了，一位发誓要“用科技解救全人类”的天才科学家，最终为了“终结战争”，创造出足以毁灭整个星球的武器，并亲手按下了按钮。
他看到了，一位高喊“神爱世人”的救世主，最终为了“净化信仰”，燃起了焚烧亿万“异端”的烈火。
无数的英雄，无数的伟人，无数的先行者……
他们都在各自生命中最闪耀、最伟大的时刻，被那缕看不见的青烟悄然附着。
他们的崇高理想，被扭曲成了通往地狱的道路。
他们，最终都成为了自己最想战胜的灾难本身。
程晋浑身剧震，如遭雷击。
他之前通过幽冥手机清算的那些“负债者”，那些不可一世的恶人，与眼前这宇宙级的悲剧相比，渺小得何其可笑！
他汲汲于报的个人恩怨，在这横跨了无数文明的宿命锁链面前，简直就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咔嚓——”
程晋感觉自己赖以支撑的“道心”，那份复仇的执念，在这一刻……碎了。
但它没有消散。
而是在无尽的废墟之上，以一种更加宏大、更加沉重的方式，开始重塑！
一种巨大的悲悯与苍凉，涌上心头。
他看着因果幻象中，那个已经彻底沦为模因傀儡的楚天恒，眼神中最后一点恨意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医生看待重症病人的复杂目光。
“原来……我一直恨错了对象。”
程晋在心底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楚天恒，你不是我的仇人。”
“你只是……一号病人。”
嗡！
意识回归。程晋猛地睁开双眼，重新站在那片空旷的虚拟空间里。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但他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不再有愤怒，不再有迷茫，只剩下一种背负起整个世界的沉重慈悲，与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
他抬起头，看向那枚猩红的眼球。
时间，已不足一小时。
程晋的表情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对着虚空，向【幽冥手机】下达了一个全新的、匪夷所思的指令。
“分析‘深渊模因’的结构性弱点。”
“目标：不是摧毁，而是编写‘逻辑疫苗’。”
……
与此同时，“天网”计划的另一处秘密军事基地。
钢铁的走廊里，警报灯无声地旋转着。
战无双站在巨大的指挥屏幕前，身姿笔挺如枪。他刚刚接到一条来自最高指挥官——楚天恒的加密指令。
“启动‘焦土计划’。”
“无差别净化坐标（-73，15，891）区域内所有数据体，包括……友军。”
他的副官在一旁，声音因震惊而微微发颤。
战无双的眉头，第一次紧紧地锁了起来。
他那张永远刻着“绝对服从”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动摇。
他沉默了片刻，对副官沉声说道：“楚先生的命令……与‘天网计划’最初的宗旨不符。”
“再确认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