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愿意帮你记住呢?”
纳西妲的话语,轻柔却充满了无法想象的分量,像一颗投入虚空宇宙的种子,瞬间在黄泉荒芜的心中生根、发芽,绽放出令她全然陌生的光芒。
她不理解。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不可思议,以至于她的思维出现了刹那的停滞。
她那双见惯了宇宙生灭、星辰寂亡的深紫色眼眸,此刻却写满了纯粹的困惑,如同一个初生的孩子,第一次仰望星空。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这个细微的动作泄露了她内心的震动与无措。
“为什么?”
她问出了声,声音干涩而沙哑。这个问题并非质问,而是源于最深层次的不解。
为什么?
为什么要为一个过客,一个注定会带来终结与遗忘的“自灭者”,去做这样一件……毫无回报,甚至可能会被一同拖入虚无的事情?
她的刀,斩断的是她自身的因果,抹去的是她脑海中的记忆。
但……如果有人执意要记住,那份记忆会变成什么?是会一同被虚无吞噬,还是会成为无根的浮萍,给承载者带来永恒的痛苦?
她不知道。
也从未有人,给过她思考这个问题的机会。
她漫长的旅途中,所有人都对她避之不及。
她是灾厄的预兆,是终结的化身。
没有人会想要靠近她,更何况……为她承载那份注定消逝的记忆。
纳西妲看着她,那双翠绿的眼眸中,流淌着悲悯与温柔。
她没有直接回答那个“为什么”,因为她知道,对于此刻的黄泉来说,任何宏大的理论都显得空洞。
她需要看到的,是具体的、触手可及的“现实”。
于是,纳西妲转过身,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在次卧床上的身影——林轩。
月光透过窗户,温柔地洒在林轩的身上。
他睡得很沉,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放松的弧度,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这场深夜对话的中心。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却在用最质朴的方式,将这些来自不同世界、背负着不同命运的“异常”紧紧联系在一起。
纳西妲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无比确信的、温暖的力量。
“因为,这就是‘家’的意义。”
她没有说“我”愿意帮你记住,也没有说“我们”愿意帮你记住。
她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在这个被林轩撑起的“家”里,互相承载、互相记忆,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并非一种施舍,也不是一种交易,而是家人之间,最本能的联系。
“你的过去,我们无法参与。但你的现在,就在这里。”
纳西妲伸出小小的手,指向了黄泉的心口位置。
“在这里产生的记忆,不会只属于你一个人。它会属于琪亚娜,属于银狼,属于我,也属于林轩。”
她的声音清脆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温暖的星辰,落入黄泉冰冷的内心宇宙。
“所以,就算有一天,你的刀斩去了你自己的那一份,只要我们还记得,那份记忆……就永远不会消失。”
黄泉彻底怔住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仿佛能透过衣物,看到那颗早已习惯了死寂的心脏。纳西妲的话语,为她构建了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逻辑闭环。
她的刀,只能斩断她自己的记忆。
但在这里产生的记忆,却是共享的。
只要这个“家”还在,只要还有人记得……那么,她在这里的存在,就不会化为虚无。
这……可能吗?
黄泉的眼眸深处,确确实实地亮起了一点光。
那光芒微弱,却真实存在,如同在永恒的极夜中乍现的星火。
它,名为“希望”。
共享的记忆,不会消失的存在……这个概念,像一道从未见过的曙光,照进了她被虚无笼罩的、无尽的旅途。
但仅仅一瞬,那星火就被她自己亲手熄灭了。
理智,或者说,是过往无数次的失望与伤痛所铸就的坚冰,迅速覆盖了那刚刚萌芽的暖意。
她见证过太多美好事物的崩塌,太多坚固誓言的破碎。
将希望寄托于他人,对于一个“自灭者”而言,是最大的禁忌。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黯淡的阴影,掩去了那瞬间的动摇。
“这……可能吗?”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怀疑,既是对纳西妲所描述的未来的怀疑,也是对自己……能否拥有这份未来的怀疑。
家人的记忆,真的能抵抗她那连因果都能斩断的虚无吗?这种脆弱的、建立在情感之上的联系,真的可靠吗?
纳西妲看懂了她眼中的怀疑。她知道,仅仅依靠理论,是无法说服一个在绝望中行走了太久的人。黄泉需要的,是实例,是证据。
是这个“家”本身的故事。
于是,纳西妲的目光再次转向了沙发上的林轩,但这一次,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比的温柔与骄傲。
她开始讲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客厅里,像是在吟唱一首古老而温暖的叙事诗。
“银狼刚来的时候,她和我们并不算朋友,甚至……有些敌对。”
纳西妲的叙述从银狼开始,那个睡在主卧里的、看似桀骜不驯的骇客。
“但就是为了这个认识了不到一天的‘同伴’,她因为高傲挑衅系统,在系统要抹除她的时候,林轩没有丝毫犹豫,透支了自己三十年的生命。”
黄泉的瞳孔骤然收缩。三十年生命……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对于凡人来说这就是一半的世界,这在她漫长的生命中,是无法理解的交换。
纳西妲没有停顿,继续讲述着那个不久前发生的、惊心动魄的故事。她讲到了商场里的枪声,讲到了林轩为了保护她,用凡人之躯挡下子弹,心脏停止跳动。
“就在不久前,他为了保护我而死去。灵魂被拖入了虚数空间。”
她顿了顿,抬起头,翠绿的眼眸直视着黄泉,那目光中带着一种超越了生死的平静与力量。
“那棵虚数之树。它的每一次触碰,都足以让灵魂在无尽的痛苦中彻底湮灭。琪亚娜不敢碰,银狼不敢碰,连我……也不敢轻易触碰。”
纳西妲的声音变得低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令人心悸的时刻。
“但是他,为了这个家,为了能回到我们身边,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纳西妲的讲述,没有慷慨激昂的词汇,也没有刻意渲染的悲伤。她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事实。
然而,正是这份平静,将林轩那份不计代价的、凡人的“守护”,刻画得淋漓尽致,拥有了足以撼动神明与令使的力量。
说完林轩的故事,纳西妲的眼神却慢慢垂了下来,一丝深刻的悲伤笼罩了她小小的身影。
她也想起了自己的过去,想起了那段被世界树抹去的、最重要的记忆。
“我也曾经……忘掉过一个对我最重要的人。”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那是即使身为神明也无法释怀的痛楚。
“全世界都忘记了她,连我自己……也忘记了她叫‘大慈树王’。”
黄泉的身体猛地一僵。她能听出,那份遗忘,与她自己的“斩断”,何其相似。
“是他。”
纳西妲抬起手,指向那个熟睡的、对此一无所知的凡人。
“是他宁愿被我误解,宁愿背负着可能颠覆整个世界的‘骂名’,也要帮我想起她,还给了我一个完整的自己。”
说到这里,纳西妲抬起头,泪光在翠绿的眼眸中闪烁,但她的语气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看着黄泉,将之前所有的问题,汇聚成了最后一句反问。
“你告诉我,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能成为你的引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