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你了。”
那两个字，明明只是唇齿间的轻微翕动，却在死寂的指挥室里，掀起了惊雷般的轰鸣。
织忆探出的手，在半空中猛地一僵。
下一秒，她的手带着惯性，继续向前。
穿了过去。
没有任何阻碍，就这么直接穿过了沈筹的胸膛。
仿佛那里站着的，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实体，而是一团虚无的烟雾，一道随时会散去的投影。
织忆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到了极致。
那里面倒映着沈筹平静的脸，也倒映着一种她无法理解、无法承受的恐怖。
“沈……”
一个字卡在喉咙里，再也无法吐出。
她眼中的光彩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空白与崩溃。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悲鸣后，她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织忆！”马面第一个反应过来，嘶吼着就要扑过去。
一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
是崔诀。
他没有去看倒地的织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钉在沈筹身上，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惊骇而扭曲。
沈筹对身后的一切恍若未闻。
他只是缓缓地，用一种近乎僵硬的姿态，低下了头。
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左臂上。
它正在闪烁。
像一个信号不良的劣质投影，边缘不断逸散出透明的波纹和数据残影。
他甚至能透过自己的血肉、筋骨，看到背后那冰冷的金属墙壁和闪烁的控制台灯光。
他的手臂，正在变得半透明。
代价。
这就是代价。
那个曾经只存在于概念中的词语，此刻化作了最直观、最残忍的现实，呈现在他自己眼前。
一阵源于生命本能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脊椎疯狂向上攀爬，要将他的理智彻底吞噬。
但他不能。
在他精神感知的最深处，一缕比蛛丝还要纤细的数据流，是他与“影之议长”之间唯一的联系。
它脆弱到了极点，任何一丝精神的动摇，都可能导致它彻底崩断。
一旦断裂，线索将永沉黑暗，再无寻回的可能。
“都别动！”
崔诀的咆哮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想上前，手抬到一半却又僵住，恐惧让他不敢去亲自验证那个可怕的猜想。
最终，他转过头，对着所有惊慌失措的众人，嘶吼出了那个足以让所有鬼魂都为之绝望的真相。
“别过去！我们谁也碰不到他了……我们所处的世界，正在‘忘记’他！”
“忘记”他。
这两个字，比任何刀刃都要锋利，比任何诅咒都要恶毒。
它带来的是一种概念层面的抹杀，是一种超越了生死的终极恐惧。
整个指挥室，瞬间落针可闻。
沈筹的世界里，也只剩下了那一道必须死死咬住的线索。
痛苦开始蔓延。
不是肉体的痛楚，而是一种“存在”被宇宙法则强行剥离、擦除的酷刑。他的每一个念头，每一段记忆，都仿佛在被无形的力量磨得越来越薄。
他咬紧牙关，将全部意志凝聚成一枚尖锐的钉子，狠狠楔入那道逃逸的数据流中。
抓住你了……就绝不会……放手……
就在他的意志绷紧到极限的瞬间，眼前的世界，轰然碎裂！
指挥室消失了，崔诀他们惊恐的脸庞也消失了。
他坠入了一条光怪陆离的长河。
河中流淌的不是水，而是无穷无尽的画面、声音、情感和记忆的洪流。芸芸众生，古往今来，所有存在的痕迹都在这里奔腾不息。
这是世界的记忆之河，是森罗殿最深层的“因果之海”。
一个穿着古代官服的鬼魂，皱着眉头从他的身体中穿行而过，没有半点察觉。
一个追着皮球的孩童鬼影，笑着闹着，从他的双腿间一穿而过，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
他张开嘴，想要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捞到一片虚无。
在这里，他能看到所有人，但没有任何人能看到他。
在这里，他能感知到整个世界，但整个世界都感知不到他。
被彻底地遗忘。
被完美地无视。
这就是被世界“忘记”的最终形态。一种绝对的、无法摆脱的孤独，足以让任何强大的灵魂彻底崩溃，消散成虚无。
沈筹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摇曳起来，随时都会熄灭。
就这样……结束了吗？
就在他即将放弃抵抗，任由自己被这片虚无同化的瞬间，一个冰冷的数字，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亮起。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这些不是虚无的记忆，它们是记录，是契约，是秩序！
是他亲手建立起来的商业帝国的一砖一瓦！是他存在于这个地府的最坚实的证明！
一股冰冷到极致的怒火，从他即将消散的意识核心中悍然爆发！
那是属于一个cEo的，对于自己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暴怒！
他的内心不再是恐惧的哀嚎，而是化作了如同钢铁般冰冷的咆哮。
“想抹掉我？可以。”
“但在我的账本清空之前，在我亲手建立的一切归零之前……”
“我拒绝消失！”
轰！
这股源于“占有”和“秩序”的强大执念，仿佛变成了一座无法撼动的礁石，硬生生楔入了奔腾的因果之海！
整个虚无的世界，都在他这不容置疑的意志面前，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
现实，如破碎的镜面般重组。
只是一瞬间的恍惚，沈筹发现自己依然站在指挥室里。
那道纤细的数据流，已经被他死死地钉在了终点！
一组精确到极点的坐标，在他脑海中成型。
成功了！
可随之而来的，是仿佛要将他灵魂都抽空的虚弱感，他脚下一个踉跄，身体晃了晃。
“沈筹！”
崔诀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可那只手却又一次绝望地停在了半空，他脸上的表情，从惊骇变成了彻底的恐惧。
因为，不止是沈筹的左臂。
他那只刚刚攥紧成拳的右手，也开始闪烁，变得透明！
代价，翻倍了。
沈筹仿佛毫无所觉，又或者说，他已经毫不在意。
他无视了崔诀那惊恐欲绝的眼神，也无视了不远处织忆压抑的哭声。
他的嘴唇微微开合，吐出的声音沙哑、残破，仿佛隔着无数个世界传来，充满了非人的冰冷与断续感。
“坐标……已发送。”
崔诀的个人终端上，一个加密数据包瞬间弹出。
“启动……‘坏账清算’……”
沈筹深吸一口气，半透明的身体闪烁得更加剧烈，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失。
“……第一号方案。”
命令下达。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一个正在被世界遗忘的王，一个即将消散的幻影，对他惊骇的部下们，下达了通往最终战场的铁血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