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蒸汽船的底板突然炸开个窟窿，浑浊的江水裹挟着煤渣喷涌而入，瞬间漫过脚踝。杜月笙拽着摇晃的铁梯往上爬，怀里的华工名册被浪花打湿边角，墨迹在纸上晕开，像朵正在渗血的花。
“是水雷！”孟小冬的白大褂下摆已经湿透，却依旧死死抱着小宝，另一只手举着手术刀，刀尖抵住个穿西装的男人咽喉——这戴金丝眼镜的家伙前一秒还在船舱里喝香槟，此刻却露出发青的脸，怀里掉出个发报机，按键还在发烫。
蒸汽船在江面上剧烈摇晃，烟囱里冒出的黑烟混着水汽，把天空染成灰黑色。乘客们的哭喊声中，十几个黑衣人从货舱里冲出来，为首的是个独眼龙，脸上的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巴，手里的汤姆逊冲锋枪正喷着火舌——是特派员公署的死对头，外号“过江龙”的海盗头子，据说专靠截杀官船发财。
“杜月笙，把名册交出来！”过江龙的吼声盖过轮机的轰鸣，“特派员许了我三成好处，你要是识相，我留你们全尸！”
杜月笙突然笑了，往铁梯上扔了颗手榴弹。爆炸声震得船身倾斜，几个黑衣人惨叫着掉进江里。他趁机冲孟小冬使眼色，下巴往船尾的救生艇偏了偏——那里藏着他提前安排的暗哨，是三个曾在码头扛活的华工，手里的撬棍比枪还管用。
“想跑？”金丝眼镜突然挣脱孟小冬的刀，往发报机上按了个按钮。船底的窟窿突然传来“咯吱”的断裂声，江水漫得更快了，已经没过膝盖，冰冷刺骨。“这船的龙骨早被我锯断了，最多撑一刻钟！”
小宝突然指着穿西装的男人喊：“他口袋里有特派员的印章！”孟小冬眼疾手快，伸手从对方口袋里掏出个铜印，印面刻着“特派员公署”五个字，边角还沾着点暗红的蜡油——是封密信上的火漆。
“你根本不是海盗的人。”杜月笙的枪口抵住独眼龙的后腰，刚才扔手榴弹时，他瞥见这海盗腰间的玉佩，和特派员书房里那半块正好能拼上，“你是特派员的暗线，故意炸穿船底，想让我们和名册一起沉江，对不对？”
独眼龙的肩膀猛地绷紧，汤姆逊枪口下意识转向金丝眼镜。就在这瞬间，孟小冬突然将手术刀掷向货舱方向，刀尖精准地扎在个黑衣人的手腕上，对方手里的炸药包“哐当”掉在地上，引线还在滋滋燃烧。
“快踢到江里！”杜月笙嘶吼着扑过去，却被独眼龙拽住脚踝。两人在齐膝深的江水里扭打，名册从杜月笙怀里滑落，飘向正在下沉的船尾。小宝尖叫着扑过去捞，小小的身子在浪里像片叶子。
“抓住了！”孩子的欢呼声刚起，就被枪声打断。金丝眼镜举着左轮枪瞄准小宝，孟小冬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挡在前面——可子弹并没打来，却见那穿西装的男人突然捂胸倒地，背后插着支弩箭，箭尾还系着根红绳，是码头华工常用的那种。
三个扛着撬棍的华工从救生艇后跳出来，为首的老郑吼道：“杜先生，我们来晚了！”他们当年被特派员克扣工钱，差点饿死在码头，是杜月笙给了他们口饭吃，此刻抡起撬棍，专砸黑衣人的膝盖，闷响连连。
独眼龙见势不妙，突然吹响个铜哨。江面上突然冒出十几艘小舢板，上面的海盗举着土枪，正往蒸汽船靠拢。“就算你们能活，也跑不出我的包围！”他狞笑着扣动扳机，子弹擦着杜月笙的耳朵飞过，打在铁梯上溅起火星。
杜月笙突然抓起地上的发报机，往江水里一摁。滋滋的电流声中，金丝眼镜的脸瞬间惨白：“你疯了！这会触发备用炸药！”
“就是要炸。”杜月笙拽着孟小冬往救生艇跑，“船尾的煤舱里有我藏的硝化甘油，正好给他们添点料！”他刚才在货舱检查时，就发现煤堆里混着些可疑的油布包，拆开一看竟是炸药，索性换了位置，连上了发报机的电路。
“轰隆——！”
第二次爆炸从船尾响起，火光冲天，把半个江面都照亮了。蒸汽船的后半截瞬间断裂，小甲板上的海盗惨叫着被气浪掀翻。独眼龙站在倾斜的甲板上，看着救生艇上的杜月笙，突然怪笑起来：“你以为赢了？特派员的主力舰就在下游等着，你们跑不掉的！”
孟小冬突然指着江面上漂浮的木板：“看那些字！”杜月笙望去，只见断裂的船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是华工们的名字，有些还画着小小的十字——是当年在船上病死的工友，他们偷偷在木板上刻下名字，盼着有朝一日能被家人看见。
“这船本就是华工们造的。”杜月笙突然把名册举过头顶，任由江风吹散纸页，“他们的名字早就刻在江里了，烧不尽，淹不死！”
纸页在风里飞旋，像无数只白色的鸟，落在海盗的小舢板上、落在断裂的船板上、落在追来的主力舰甲板上。主力舰上的士兵们看着那些熟悉的名字，动作突然僵住——他们中不少人也是华工后代，认得自己父亲或叔叔的名字。
“停船！”主力舰上传来喊声，一个戴帽徽的军官突然举枪对准驾驶舱，“特派员拿我们当枪使，这买卖不干了！”
江面上的枪声突然停了。独眼龙站在下沉的蒸汽船上，看着那些飞散的纸页，突然纵身跳进江里，不知是逃亡还是自沉。救生艇上的华工们唱起了码头的号子，声音苍凉却有力，在江面上回荡。
孟小冬把烘干的名册残页拼起来，小宝用糨糊小心翼翼地粘补，手指被纸边划破也不吭声。杜月笙望着远处渐渐靠岸的主力舰，那里传来士兵们的欢呼，他们正把特派员的密信往江里扔，火光在水面上跳着，像无数个被照亮的灵魂。
“往哪走？”孟小冬的声音带着水汽的湿润。
杜月笙指着东岸的芦苇荡，那里隐约有炊烟升起：“去给他们找个家。”
救生艇破开波浪，朝着朝阳升起的方向驶去。江风拂过，带着水汽的清新，吹得人心里敞亮。那些刻在船板上的名字、那些飞散在江面上的纸页，仿佛都在跟着船走，像条看不见的路，引着他们往天亮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