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渊之底,万籁俱寂,唯有滴水击碎冰面的空响,在无边黑暗中荡开涟漪。
吴枫辰贴着湿滑的岩壁,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幽魂,悄无声息地向下滑行。越是深入,周遭的空气便越发酷寒,呵出的气瞬间凝成白霜。他周身开始不受控制地弥漫出细碎的冰晶,在绝对的黑暗里,散发出微弱的、如同寒星般的光——这是他的寒玉灵体,在感知到同源极寒宝物时的自然反应。
“玄冰魄……”
他心中默念着此行的目标。根据剑阁秘卷记载,这片被修真界视为禁忌的幽冥教废弃祭坛深处,封存着这块至阴至寒的奇物。它或能压制他体内日渐躁动、仿佛要破冰而出的陌生记忆碎片。
足尖终于触及实地。
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洞壁镶嵌着无数惨绿色的萤石,映照出中央那座以黑色巨石垒成的、布满诡异符文的祭坛。祭坛周围,散落着不知名兽类的白骨,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血腥气与一种更深沉的、来自幽冥的寒意。
而那股引他前来的极致寒气,正从祭坛中心的一座玄冰台上幽幽散发。一块约莫拳头大小、内部仿佛有冰云流转的晶石,静静悬浮其上。
正是玄冰魄。
吴枫辰眼神一凝,正欲行动,脚步却猛地顿住。
“咔哒…哗啦…”
是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
他目光锐利如鹰隼,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在祭坛最边缘的阴影里,矗立着几根刻画着禁制符文的石柱。其中一根上,缠绕着碗口粗的黑色锁链,锁链的另一头,贯穿了一个人的琵琶骨。
那是一个男人。
他低垂着头,散乱的黑发遮住了面容,只能从挺拔的身形轮廓判断出大致。身上那件原本应华贵非凡的玄色蟒袍,此刻已破碎不堪,被凝固的血污浸染得看不出本色。最触目惊心的是他胸口处,一个可怖的窟窿边缘泛着诡异的黑气,仿佛曾被硬生生剜去什么。
皇室囚徒?吴枫辰心下微沉。幽冥教的祭坛,囚禁着身着皇子服饰的人?这潭水,比他预想的更深。
他无意节外生枝,身形如烟,便要掠向那玄冰魄。
“咳咳……” 一声压抑着痛楚的低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那囚徒抬起了头。
刹那间,吴枫辰对上了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凤眼,即便在如此狼狈的境地下,眼底深处依旧燃着两点不灭的、如同赤焰般的金色光弧。而在他剑眉的中心,一道形似火焰的暗红色纹路,正明灭不定地闪烁着,平添几分妖异与矜贵。
四目相对。
那囚徒看清了吴枫辰并非幽冥教众,黯淡的眼眸里瞬间掠过一丝极致的错愕,随即化为一种近乎玩味的审视。他扯了扯苍白的唇角,勾起一个混杂着痛苦与讥诮的弧度,声音因干渴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与生俱来的韵律:
“呵……幽冥教是死绝了人么?派你这么一个……冷得像块冰的小美人来送死?”
吴枫辰眉头微蹙,无视了这轻佻的言语。他感觉得到,此人气息虽微弱,但体内潜藏着一股炽热而暴烈的力量,与他周身的寒气隐隐抗衡。更重要的是,此人身上有种与这阴森祭坛格格不入的、属于阳光世界的煌煌之气。
“我不是幽冥教的人。” 吴枫辰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冰泉击石的清冷,“为你而来。”
这话半真半假。他确实不是为救人而来,但此刻,一个被皇室和幽冥教同时关注的囚徒,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和情报源。
那囚徒——司马靖星,闻言挑了挑眉,似乎觉得更有趣了。他艰难地动了动被锁链贯穿的身体,换来一阵铁链的哗啦作响,疼得他额角渗出细密冷汗,却依旧笑得漫不经心:
“为我?那可真是……受宠若惊。”他目光扫过吴枫辰周身萦绕的、与这祭坛寒气同源却又更加精纯的冰晶,“不过,你看起来更需要那块玄冰魄。巧了,我们目标一致。”
他微微仰头,靠在冰冷的石柱上,喘息着说:“做个交易如何,小刺客?你取你的玄冰魄,顺便……帮我离开这鬼地方。作为回报……”
他顿了顿,赤金色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极致冰冷的恨意与痛楚,声音却轻得仿佛耳语: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当今太子,为何非要我这个亲弟弟,生不如死的秘密。”
双生皇子!剜取金丹!
吴枫辰心中剧震。他瞬间明了了对方胸口那恐怖伤口的意义,也明白了为何此人灵力如此微弱,却仍能保有如此强悍的生命力与意志。这牵扯到王朝最核心的秘辛与争斗,是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漩涡。
就在他心神因这惊天秘闻而产生一丝涟漪的刹那,异变陡生!
“嗡——!”
祭坛四周的惨绿色萤石骤然光芒大盛,那些沉寂的符文仿佛活了过来,疯狂扭动。一股庞大、阴邪、令人作呕的神识力量,如同潮水般从祭坛下方汹涌而出,瞬间锁定了吴枫辰这个“入侵者”!
是幽冥教的守护禁制!他被发现了!
与此同时,上方通道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与呼喝,显然地面的守卫已被惊动。
前有禁制,后有追兵。
吴枫辰眼神一寒,不再犹豫。他并指如剑,一道凝练至极的冰蓝剑气激射而出,直斩贯穿司马靖星琵琶骨的锁链!
“铿!”
火星四溅!那锁链不知是何材质,竟坚硬无比,剑气只斩开一道浅痕。
“没用的……” 司马靖星因剧痛闷哼一声,急促道,“这是……幽冥寒铁……需以至阳之力……或……咳咳……”
吴枫辰瞬间明悟。他体内寒玉灵体之力属阴,难以破坏此链。而司马靖星体内那股潜藏的炽热力量,或许就是关键!
他毫不犹豫,一掌按在司马靖星背心,精纯的冰寒灵力汹涌而入,并非攻击,而是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强行刺激、引导对方体内那沉寂的炽热本源!
“呃啊——!”
司马靖星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眉心赤焰纹路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红光芒!一股灼热的气浪以他为中心轰然炸开,他胸口那狰狞的伤口处,竟有虚幻的金色火焰升腾而起!
“就是现在!” 吴枫辰低喝,另一只手并指再斩!
“咔嚓!”
蕴含了两人冰火交织力量的剑气,终于应声斩断了幽冥寒铁锁链!
司马靖星脱困,身体一软,几乎栽倒,被吴枫辰一把架住。两人身体接触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战栗感同时传遍他们全身——并非是排斥,而是一种深藏的、仿佛源自灵魂本源的共鸣与吸引。
吴枫辰左肩衣衫之下,一个从未有过的、与司马靖星眉心纹路遥相呼应的凤凰胎记,隐隐发烫。
司马靖星猛地抬头,赤金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但现在绝非探究之时!
吴枫辰揽着虚弱的司马靖星,足尖一点,已如离弦之箭射向祭坛中央的玄冰魄。就在他指尖触及那彻骨冰寒的晶石,将其摄入手中的同一时刻——
祭坛中心,因方才力量的冲击与玄冰魄的被取,一个复杂古老的阵法图案骤然亮起!狂暴的空间之力开始扭曲、撕扯周围的一切!
上古传送阵,被意外激活了!
“不好!” 吴枫辰只来得及将玄冰魄塞入怀中,紧紧抓住司马靖星的手臂。
光芒吞没一切的前一瞬,他瞥见司马靖星深深望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不再是玩世不恭,而是带着一种仿佛洞穿了某种命运的恍然与决绝。
“看来……” 在震耳欲聋的空间嗡鸣中,司马靖星带笑的声音几乎被撕碎,却清晰地撞入吴枫辰耳中,“我们的债……要算不清了……”
下一刻,天旋地转,黑暗降临。
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狂暴的传送光芒中,只留下空荡的祭坛,断裂的锁链,以及从通道口涌入、却扑了个空的幽冥教守卫们惊怒的吼声。
在无人察觉的祭坛阴影最深处,一缕细微如发丝的黑气,如同拥有生命般,悄悄钻入石缝,消失不见。
那是国师种下的噬魂蛊……它已完成了最初的窥探。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轰然转动。霜与火的劫难,于幽冥深处,正式启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