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封听闻丁陌得了第五,并未急于表态,而是问道:
“小子,你有几成把握确定是有人捣鬼?”
“老爷子,若是技不如人,我当然不会无理取闹。但前两日朝中对我的经义策问文章起了争议,这事儿您老听说了没?”
陈封摇摇头:“那些文人的事儿,我一般不问。他们也知道我不喜,所以也没人和我说过。”
随即丁陌便把宋青和自己说的话复述一遍,然后说道:
“我这几日特意打听朝中关于孟溪心学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地待如异端。
我那文章紧贴此意,实在不懂为何会有异议。
思来想去……我觉得,怕是我的卷子被人动了手脚。主考官郑文山郑大人本就与襄国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有动机,有机会,这就很难让我不怀疑啊……”
“呵呵……郭悠这老匹夫,还真敢在科举大事上动手脚,简直真是活腻了!”陈封冷笑道。
“所以,当务之急便是查找证据。我想请侯爷相助,让我能顺利查阅试卷,并确保过程无人干扰。
若是试卷无异,那是学业不精,我无话可说。
若确有问题,还需侯爷在朝中施加压力,要求彻查。”
“这个容易!”陈封一拍桌子:
“我让陆九带几个亲兵陪你去礼房,看哪个敢开眼的拦着。
若是真查出问题,那老子就要去找郑文山说道说道了……”
次日一早,陆九带着几名东亭侯府的亲兵与丁陌在玉京府门前汇合,众人径直来到玉京府礼房。
礼房的书吏见这阵仗,待众人说明来意,书吏丝毫不敢怠慢,连忙寻出丁陌的朱卷和封存的墨卷。
丁陌首先核对墨卷与朱卷。这一核对,果然发现了问题!
他文中有几处关键性的批判语句,朱卷上竟然被略微修改。
虽然文中大意未变,但措辞暧昧不清,缺少锐气,逻辑严密性也相应地大打折扣,变得平庸无奇,老生常谈……
尤其是将“置国法君命于何地”这等尖锐的反问,改成了“于国法君命或有未协”这等软绵绵的表述。
“好手段……”
丁陌心中冷笑。
这改笔之人显然精通文墨,懂得如何在不改变基本观点的情况下,磨去文章的锋芒,使其显得“敦厚”却无力,自然会引起争议之说。
“这誊录有误!我要求封卷!”
丁陌指着那几处,对礼房的书吏道:
“我要见负责誊录的吏员,还要查看原始记录!”
书吏也是沉浸书山半生之人,一眼看过去,这哪是什么誊录有误,分明是被人篡改了文章,吓得面如土色,忙唤人调档。
然而,待书吏查到负责誊录丁陌试卷的那名老书吏时,瞬间傻眼。
这老吏竟在前日“告老还乡”了……
而誊录档案中,关于丁陌试卷的记录,也是模糊不清。
线索……断了。
襄国公府做事,果然干净利落。
但丁陌并未气馁,反而异常兴奋,能找到问题便好说,最起码知道突破点了……
众人回到侯府,将情况一一告知陈封。
陈封眯起眼睛:
“人跑了,记录没了?那没关系,老子还就不信,他们能做得天衣无缝……
郑文山那个老狐狸,即便不是主使,也未必全然不知情,睁只眼闭只眼罢了,我这就去找他……”
因此,陈封直接堵到了郑文山下朝回府的路上。
“郑侍郎……”
陈封在马车上拦住郑文山的轿子,翻身下马,毫不客气地登车而入。
郑文山见到这位老煞星,心中一慌,但面上保持镇定,笑道:
“哎呀,侯爷啊,何事如此急切?”
“何事?”
陈封捏着手指,冷笑:
“丁陌府试的试卷被人动了手脚,朱卷与墨卷不符。关键处被篡改,致使名次跌落至第五……
郑大人身为陛下钦点的主考,敢说一无所知?”
郑文山脸色微变:
“竟有此事?侯爷,此事非同小可……需有证据的。而且试卷誊录皆有章程,岂是那么容易篡改?
丁陌之才本官亦有耳闻,诗词上有大才,其文章……能得县试案首,确有见地。
但诸位考官共同评议,名次乃公论所致。”
“公论?”
陈封把自己的脸凑近郑文山面前,虎目直视,张嘴忽悠道::
“郑大人,咱明人不说暗话,那篡改笔迹,虽模仿誊录体,但绝非一人所为。
我已请了翰林院几位擅辨字迹的老先生看过,他们皆言,那几处修改之初的笔力、习惯与通篇誊录之字有细微差别。
需不需要我请他们联名上奏,请陛下派专人勘验?”
郑文山额头微微见汗,心中也暗骂不已。襄国公确实找过自己,隐约向自己透露出对丁陌的不满之意。
襄国公与丁陌那点儿事儿郑文山也听说了,再加上与襄国公确实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自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襄国公府动了手脚他能猜到,压丁陌名次也是他默许的。反正只是压了压名次,还在前十之中,想来并未大碍。
只是万万没想到陈封如此较真,且似乎抓住了把柄。
此事若真闹到御前,他身为主考,一个失察之罪肯定跑不了。可要牵扯出与襄国公府的瓜葛,那可就失了圣心,得不偿失。
“侯爷息怒……”
想清楚其中关节,郑文山语气软了下来:
“嗯……若真有此等舞弊情事,本官……绝不姑息!
只是……此事关乎科举清誉,不宜大肆声张,可否容本官……容我几天,私下核查一番。”
“可以。但我只给你一天时间!明日此时我在府中等您,不过若不能给我个交代,那就别怪我把事情捅到陛下面前。
到时候,看看是你郑侍郎的面子重要,还是科举的公正重要!”
转身离去之时,陈封又补了一句:
“郑大人,听我一句劝,此事过后,不论结局如何,乞骸骨吧。
丁陌与襄国公之间的龌龊,满京城都知道。陛下钦点了你去为国选才,其意或在……
试公手中衡石,终将偏向私门,抑或朝廷。
自己请辞,相信陛下能给你留个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