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足以让磐石城变个天。
这变化的根子，就出在那个不起眼的，名叫“人力资源优化署”的新机构上。
老石，一个实在的工匠头子，这事儿他感觉最清楚。
过去，他手下那队工匠，人员乱七八糟，有本事的没本事的混在一块儿。一个经验老到的木匠师傅，可能跟一个只会和稀泥的小工凑一组，干活能快才怪。
可现在，全变了。
那个新来的顾署长，一张脸冷冰冰的话也不多，只用了三天，就把整个工地几千号劳工，全部重新建档评级再分组。
一个以前在南边修过堤坝的水利老师傅，就这么被他从采石队里头精精准准的拎了出来，成了“龙骨计划”里一个关键涵洞工程的技术顾问。
一个不起眼的伙夫，听说就会喂个马，因为档案记着他老家那村子以编织藤甲出名，让顾尘亲自问了几句话，摇身一变成了新开的“安全索具研发组”的组长。
......
这种跟变戏法似的事，每天都在发生。
人力资源优化署就像台精密的筛子，把每个人身上的潜在价值，都给榨的干干净净。
结果是明摆着的——磐石城的建设速度，硬生生快了三成！
原本估计要入冬才能干完的铁路路基工程，现在看，搞不好秋末就能提前完工。
大伙儿都对这位顾署长又敬又怕，但对老石这种普通人来说，他们想不了那么深。他们只知道，领主大人又找了个天大的能人来帮大家，日子正越过越好。
可在那些权力核心的眼里，这份敬畏，却带着丝丝刺骨的寒意。
“妹妹，这个人太危险了。”
讲武堂内，夏云峥盯着沙盘，上头是他用红旗标出来的，由顾尘亲自挑出来推荐给他的十几位“优秀中层军官”名单，他眉头拧成个疙瘩。
“这十几号人，全是我以前眼皮子底下漏掉的好料子。他们有的擅长后勤调度，有的精通器械维护，还有的天生就是神射手。顾尘只用了十天，就从几千降兵里头，把他们全给挖了出来。”
“他这眼光，太毒了。跟能看穿人心似的。”
“现在，军中上下，只知道有我夏云峥，却也开始流传‘得顾署长一评，胜过沙场十年功’的说法。这么下去，队伍就不好带了。”
夏青禾没吭声，她只是拿了个代表“人力资源优化署”的黑色棋子，往沙盘上一放，搁在一个超脱所有部队之外的位置。
......
顾尘，当然不会满足于只当一个会相马的“伯乐”。
上任第二十天，当他建立的新秩序已经稳定运行时，他向长史厅，递了第二份报告。
一份比上一份野心还大的报告。
《关于建立领地全员绩效考核与晋升体系的方案》。
潘律在自个儿办公室，把这份方案来来回回看了三遍。
看完，他只觉得浑身发冷。
要说第一份报告是给磐石城这台机器，换了几个更高效的齿轮。
那这份方案，就是要给这机器，重写一套底层的操作系统！
方案的核心，是把“工分制”给彻彻底底的升了个级。
这不再是那个“多劳多得”的计件工钱了。
顾尘在里头，塞进来一套复杂到吓人，但又让你挑不出错的“绩效评分”模型。
每个人的工作，不再只看数量，还要看质量效率还有协作性跟创新性……
一个工匠，超额完成任务，加分。但他用的工具损耗超标，扣分。
一个战斗小组，歼敌十人，加分。但自个儿伤亡一人，扣分。
一个管事的，他自己啥都不用干，但他管的那摊子事，整体产出高了，他就能拿大分。
而这套“绩效分”，将直接跟每个人的晋升挂钩！
方案里，详细的规划了从“一级工匠”到“八级大师傅”，从“伍长”到“旅帅”，从“科员”到“部长”的每一级晋升，需要多少具体的绩效分数。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里头，没啥论资排辈，没啥裙带关系，更没有领主个人的好恶。
唯一的标准，就是那冷冰冰的数字。
潘律几乎能想到，这套方案一旦推行，会爆发出多恐怖的能量。它会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掐着每个人的喉咙，逼他们为了更高的分数，不要命的往前跑，榨干自己所有的潜力。
但是！！
潘律也看到了这方案最要命的，藏在骨子里的剧毒。
这套体系的评判权解释权，跟最关键的数据，全都抓在谁手里？
——人力资源优化署！
顾尘，他这是在用一套看上去最公平的规矩，去偷领地最核心的权力——人事权！
当所有人的命，都由他定的数字来决定时，人们效忠的，将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领主，而是那个能掌控数字的神。
“好个阳谋！好个釜底抽薪！”
潘律捏着报告，指节都白了。他一秒都不敢耽搁，再次冲上山顶夏青禾的住处。
......
“让他做。”
听完潘律的分析，夏青禾的反应，依旧平静的可怕。
“青禾！这万万不可！！”潘律急了，“这是在动摇你的根基！我们这是在亲手，给自己养一个谁也动不了的权臣！”
“我知道。”夏青禾接过那份报告，眼中闪过一丝棋逢对手的欣赏。
“不能不认，他确实是个天才。这套绩效考核，就算在我那边，也算顶尖的管理想法了。”
“但是，”她话头一转，拿起笔，在那份报告的扉页上，写下了一行字。
“一个完美的系统，必然需要一个同样完美的，制衡。”
她将报告递还给潘律。
潘律低头看去，只见报告的审批意见栏上，写着夏青禾那清秀又有力的字迹：
“方案通过。另，为保证绩效考核之绝对公平公正公开，兹决定，成立【监察委员会】，对人力资源优化署之一切数据流程结果，进行无限制的审查与监督。”
“委员会主席：长史，潘律。”
“副主席：大都督，夏云峥。”
潘律看着这份任命，整个人都愣住了。
监察委员会？
审查与监督？
他猛的抬头，看向夏青禾，眼中全是震撼跟狂喜。
他一下就明白了夏青禾的意思。
顾尘想当那个掌控数据的神？
好啊，那就再给你安排一个“神上神”！
一个由领地二号人物（行政老大）和三号人物（军事老大）共同组成的，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你有人事权，我有监督权！
你想用数据控制所有人？好，那你所有的数据，都必须对我完全敞开，随时接受审查！
这招，简直神了！
它不但没破坏顾尘那套完美体系的运行效率，反而给它加了一道最关键的“保险”。
“我……我明白了！”潘律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的发抖。
“去吧。”夏青禾笑了笑，“去告诉咱们的顾大署长，他的方案，我很满意。也希望他，能跟我们新成立的监察委员会，合作愉快。”
......
半个时辰后。
人力资源优化署，署长办公室。
顾尘接过了潘律递回的，已经盖上总督府大印的方案。
当他的目光，扫过扉页上夏青禾亲手写下的那段话时，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一直半眯的眼睛，头一回，完全睁开了。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
监察委员会......
潘律......夏云峥......
他那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篡夺权力的完美闭环，就这么轻飘飘的，被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他感觉自己像个在黑地里辛苦织网的蜘蛛，眼看就要成了，却突然发现，自个儿整张网，都被人装进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瓶里。
他的一举一动，都将被放在最高强度的审视之下。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潘律站他对面，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安静的欣赏着这位对手脸上，那难得一见的精彩表情。
良久。
顾尘脸上的震惊，慢慢退去，重新变回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他把方案整整齐齐的放在桌上，对着潘律，微微躬身。
“请长史大人转告领主。”
“属下，定当全力配合监察委员会的工作。”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但潘律知道，从这一刻起，这场没声音的战争，已经从暗处，彻底摆到了明面上。
而他们的对手，在吃下第一个大亏后，下一次的反击，必将更加隐蔽，也更加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