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录音波形，像一只窥视的鬼眼，将陈见深最后一点安全感彻底粉碎。他猛地将手机甩了出去，机身撞在墙壁上，屏幕瞬间黑了下去。但那被监听的感觉并未消失，仿佛化作了无形的尘埃，弥漫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系统，或者说“它们”，已经将触角伸到了他最私密的空间。
他一把抓起那个小小的桃木符，紧紧攥在手心，那点微弱的暖意成了他此刻唯一的倚仗。然后，他迅速收拾了几件简单的衣物和所有现金，塞进一个背包。目光扫过墙角那箱冥币，他眼神一凝，毫不犹豫地将整个箱子抱起，塞进背包——他要将这些不祥的“报酬”，彻底归还。
他没有走大门，而是从出租屋后窗翻出，沿着消防梯悄无声息地滑落到地面，融入了凌晨最深邃的黑暗中。他需要找一个地方躲起来，一个系统暂时找不到的地方。同时，他必须行动起来，老杨的话在他脑中回响——“找到‘凭证’”，或者“让它们怕你”。
第一个线索，只能是福寿巷74号，一切的起点。
他没有骑自己的电动车，那太容易被追踪。他在街边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凭借着对城市阴影的熟悉，穿行在无人的小巷和废弃的厂区之间，绕了极大的圈子，向着福寿巷的方向靠近。
天色微明时，他再次来到了那片被蓝色铁皮围挡的废墟。与第一次深夜前来不同，晨光中的废墟更显破败和死寂，残垣断壁如同巨大怪兽的骸骨，裸露在灰白色的天光下。
他找到那个熟悉的缝隙，钻了进去。院子里，瓦砾依旧，他上次扔下的外卖包装袋早已不见踪影，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那块写着“74号”的门牌，依旧固执地钉在断墙上。
他站在院子中央，环顾四周。这里就是一切开始的地方。那个纸扎人，那个索要的动作，那叠边缘焦黑的冥币……“凭证”会在这里吗？他深吸一口气，将背包放下，首先拿出了那箱沉重的冥币。
打开箱子，那一叠叠粗糙发黄、边缘焦黑的纸钞散发着阴冷的气息。他端起箱子，走到院子中央，将里面的冥币尽数倾倒在地，堆成一个小堆。然后，他后退几步，对着空旷的废墟，对着那些可能潜藏在阴影中的“存在”，清晰地说道：
“这些‘钱’，我一分没动，也一分不要。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你我之间，账目两清！”
说罢，他掏出打火机，蹲下身，点燃了那堆冥币。
火焰“呼”地一声窜起，不同于普通纸张燃烧的明黄，这火焰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幽蓝的颜色，燃烧时几乎没有烟雾，却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混合香火与灰烬的冰冷气味。冥币在火焰中迅速卷曲、焦黑，化作飞灰，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一卷，消散在空气中，仿佛真的被送回了来处。
就在最后一叠冥币化为灰烬的瞬间——
他掌心攥着的桃木符猛地灼热起来， warning 般的刺痛感传来！
陈见深霍然抬头，警惕地望向院子最深处那片阴影。晨光似乎无法完全照亮那里，黑暗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
他一步步靠近，桃木符的灼热感越来越明显。当他走到那片阴影边缘时，他看清楚了——
阴影之中，地面上，不知何时，用某种暗红色的、像是朱砂混合着泥土的粘稠液体，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圆圈内部，勾勒着几个简单的、却让他头皮发麻的符号：一个代表着手机的方块，旁边是一个箭头，指向一个模糊的、跪拜的人形。在人形与手机之间，散落着几个代表金钱的铜板状标记，但此刻，这些铜板标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模糊、淡化！
这不是天然的痕迹，这是一个……法阵！一个正在因他归还“报酬”而动摇的契约象征！
就在他看清这个图案变化的瞬间——
“嗡——”
他背包里，那个屏幕碎裂的常用手机，竟然自动亮了起来！猩红的光芒从背包的缝隙中透出，伴随着那熟悉的、令人牙酸的蜂鸣！它感知到了契约的动摇！
陈见深骇然倒退几步。与此同时，他周围废墟的温度开始急剧下降，空气中的尘埃仿佛凝固了。一阵阴风卷起，吹动着地上的瓦砾。
他感到无数道冰冷的、充满恶意的视线，从四面八方的断壁残垣后投射过来。不仅仅是那个纸扎人，还有更多……被吸引过来的“东西”。他归还“报酬”，动摇契约，引来了清算！
桃木符在他手中剧烈地发烫，甚至冒起了细微的青烟。
陈见深心脏狂跳，猛地转身，想要逃离。
但一转身，他就僵住了。
来时的那个缝隙入口处，不知何时，影影绰绰地站了七八个“人”。它们形态模糊，穿着不同时代的衣物，静静地站在那里，挡住了他的去路。它们的面孔隐匿在阴影里，唯有那种空洞的、贪婪的“注视”，清晰地传递过来。其中几个的身影，似乎比其他的更加凝实了一些，仿佛是他送过餐的，对他这个“还款者”产生了更复杂的情绪——既有被拒绝的愤怒，也有一丝被打断依赖的茫然。
他被包围了。
前有堵截，后有……那个散发着不祥红光的手机和正在动摇的“契约”。
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桃木符的灼热感越来越强。绝望如同冰水般淹没了他。
不！
老杨的话再次炸响在脑海——“要么，你就变得对它们‘没用’，或者……让它们‘怕’你。”
对它们没用？他已经归还了报酬！如果他再拒绝承认这契约呢？
他死死攥住灼热的桃木符，用尽全身力气，不是对着鬼影，而是猛地转向地上那个正在淡化的血色图案和背包里猩红的手机，用一种嘶哑却斩钉截铁、仿佛能斩断某种无形联系的声音，低吼道：
“香火已断，契约不作！这供奉，我不送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狠狠地将手中灼热的桃木符，朝着那个血色图案的中心砸去！
“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冷水的声音响起。桃木符接触图案的瞬间，红光爆闪，那暗红色的图案如同活物般剧烈扭曲、翻腾，随即迅速黯淡、消散，仿佛被彻底灼烧干净！
与此同时——
“咔嚓！”
背包里，那部猩红手机屏幕彻底碎裂，光芒湮灭，蜂鸣声戛然而止！一股无形的、联结着他与某个深处的冰冷气息，仿佛被硬生生斩断！
周围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猛地一滞，那些冰冷的注视中，第一次传递出了某种……惊疑不定的情绪。堵在入口处的模糊鬼影，骚动了起来，它们似乎失去了明确的目标，变得有些茫然，其中几个身影甚至开始缓缓淡化。
陈见深大口喘着粗气，看着地上消失的图案和身后再无动静的手机，他知道，他赌对了！他不仅归还了“报酬”，更强行中断了这一次的“供奉”，撼动了这片区域与“系统”的脆弱连接！
他没有犹豫，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和鬼影的茫然，猛地向前冲去，从那些影影绰绰的缝隙中硬生生挤了过去，头也不回地逃离了福寿巷74号。
朝阳终于完全跃出了地平线，金色的光芒洒满城市。陈见深奔跑在渐渐苏醒的街道上，心脏仍在狂跳，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挣脱了部分枷锁的感觉，混合着劫后余生的战栗，充斥着他的胸膛。他斩断了一根线，归还了孽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