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阳解释:“我们可事先制定《军务应对手册》。手册中,凡可能遇到突发状况,皆分门别类,一一列出,给出明确应对标准。”
他指着地上的小圈,开始举例说明。
“譬如,手册中规定:前锋部队遇敌,若敌军数量少于我军三成,可自行决断,或击之,或驱之,事后上报即可。”
“若敌军与我军相当,则需立刻派出斥候,通知两翼友军,成合围之势,同时向中军请示。”
“若敌军数倍于我,则不可恋战,需立刻交替掩护,向预定地点回撤,并以三支狼烟为号,示警全军。”
“再譬如,粮草官。手册规定:若前线急需某种物资,而中军命令尚未抵达,只要接到前线将领持信物派来的传令兵,核对无误后,便可在规定额度内,先行调拨。”
“这个‘额度’,就是我说的‘处置之权’。”
“如此一来,每一位将领,每一位主官,手中都有一本清晰的行动指南。”
“如遇此类情况,皆无需事事请示,可以依照手册,自行处置。如此,便能大大节省反应时间,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主帅也得以从繁琐的事务中解脱出来,专心于大的战略方向。”
林阳侃侃而谈,他所描述的,正是现代军队管理中的“标准化作业程序(Sop)”和“任务式指挥”的核心理念。
让一线单位在明确的框架和授权下,拥有高度的自主权。
这玩意儿能记下来,纯粹是林阳在现代社会时候身为一名社畜的闲散爱好。
这是现代理论实践过的,当然可行!
但他林阳,那纯纯理论家!
说说可以,要真的去做,可没半点把握。
不过在这里应付一下两个前来考察自己的“古人”,已经绰绰有余。
林阳说得轻松,仿佛这只是些不值一提的小技巧。
可听在面前两人耳中,却不亚于一道道天雷滚过!
他们被震撼得无以复加。
一直以来,他们解决信息延迟的思路,都是如何提升通讯效率,比如建立更多的驿站,豢养更快的信鸽。
但林阳,却直接跳出了这个框架,从“管理”的根源上,给出了一个颠覆性的解决方案!
何等可怕的思维方式!
孟良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他仿佛看到了一支全新的军队,一支即便在没有统帅命令的情况下,也能像一台精密的机器一样,各个部件协同运转、自行应对危机的恐怖军队!
“咳咳……林主事……”郭睿连着咳了几声,似乎身体不太舒服,接着才声音嘶哑地问道,“若……若有将领滥用‘处置之权’,或故意曲解手册条文,又该如何?”
这是在问责和监督机制。
林阳摊了摊手,一副“这不是很简单吗”的表情。
“奉廉兄,这便需要我们的‘政务革新司’发挥作用了。”
他巧妙地将问题绕回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上。
“如真要如此谋划,我司必然需负责制定手册,此外,还需上奏司空,另立一处,名为‘军法督查处’。此处的督查官,不参与任何军事指挥,他们的唯一职责,就是巡视各部,核查军令执行情况,以及战后复盘。”
“每一场战斗结束后,督查处都要收集所有相关的军令、报告、物资调拨单,与《军务应对手册》上的条文一一比对。处置得当的,要记录在功劳簿上;处置失当,或违反规定的,无论胜败,都要提交军法处论处。赏罚分明,有法可依,自然无人敢乱来。”
完美。
一个集计划、执行、授权、监督、反馈于一体的闭环管理系统,就这样被林阳轻描淡写地构建完成了。
孟良彻底沉默了,他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林阳。
眼神里有震撼,有狂喜,有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疑惑。
此人,若为友,则可为定国安邦之柱石。
若为敌。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压下了翻腾的心绪。
孟良走上前,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对林阳深深一揖。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兵书。”孟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阳被他这大礼吓了一跳,连忙侧身避开:“子德兄言重了,不过是些纸上谈兵的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不,并非胡言乱语。”孟良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林主事有如此经天纬地之才,为何只屈居于此,而不向荀令君自荐,求一个能直达天听,为司空大人分忧的职位呢?以司空大人的求贤若渴,必会重用与你。”
重用?
算了算了。
林阳心中顿时一通拒绝。
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
探讨一下理论,用现代的知识体系唬唬人还可以,真要上手实操,那怕不是要比“赵括”“马谡”死的还惨!
而且曹操东征西战,除了荀彧一般留着镇守后方,统筹后勤,其他谋士几乎轮班的跟在身旁!
一个不好,小命都要丢掉。
这个苦,不吃也罢!
林阳淡淡一笑,露出一幅诚恳的表情。
“子德兄,实在太过高看于我。”
林阳长叹一口气,声音里充满了“真诚”的自我否定。
“我本无甚大才。”
林阳抬起头,迎着两人审视的目光,眼神清澈,没有半分躲闪。
“粗鄙之人,性情疏懒,闲暇时间,便经常思考如何尽量省力来将事情做完,今日之论,平日恰好想过,故而适才二位兄长相问,方能对答如流。”
“且此法见解浅薄,不能实用。”
林阳表情诚恳,脸上的几乎要把:我只吹吹牛皮,你们别信这些话彻彻底底的写上。
见孟郭二人依旧没说什么话,林阳继续:
“能在此‘政务革新司’,为令君分担些许文书之劳,已经是托了司空大人和令君洪福,心中万分满足,实在不敢再有他想了。”
“且我年少时于四处奔波,身体孱弱,每日事毕,则需静养。”
说完,他又是一揖,态度谦卑到了极点。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发自林阳的肺腑。
他真的觉得自己没什么大才,靠的纯粹是信息差。
林阳真的觉得自己的初衷就是为了偷懒。
也真的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
而且也说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四处奔波,身体不行,忙活完就得静养,也提前堵住不能随军的路。
同时也是为自己刚刚躺着被两人看见找了个台阶。
所以,林阳一整套说辞说得无比自然,无比真诚,没有一丝一毫的伪装。
然而,这番掏心窝子的大实话,落在眼前两人的耳朵里,却被解读成了完全不同的意思。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中的震撼,已经转化为一种深深的激赏。
他们听到了什么?
他们听到了一个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年轻人,在说自己“本无大才”。
这是何等的谦逊!
古之先贤,也不过如此吧?
不慕名利,不贪权位,甘于寂寞,安于本分。
在如今这个人人追名逐利、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的乱世,这种品性,比黄金还要珍贵!
一个有旷世之才,又有君子之德的完人形象,在两人脑海中,瞬间构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