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市,清晨
往常这个时辰,西市早已人声鼎沸。
“醉仙楼”的伙计该吆喝着卸下门板,露出里面擦得锃亮的桌椅;“锦绣阁”的布庄老板该指挥着学徒将最新到的江南绸缎摆上最显眼的位置;
“丰裕粮行”门前该排起小队,等着购买每日限量供应的新米…
但今天,不对。
死寂。
王掌柜揉着惺忪睡眼,像往常一样推开自己杂货铺的门板,准备迎接隔壁醉仙楼熟悉的早点香气和伙计阿福那声洪亮的“王掌柜早啊!”。
没有香气,没有问候。
他愕然转头,只见醉仙楼大门紧闭,门上交叉贴着两张崭新的、盖着官印的封条!
那红艳艳的官印,在清晨的微光下刺得他眼睛生疼。门口散落着几片烂菜叶,显得格外萧索。
“这…这是怎么回事?”王掌柜喃喃自语,心头莫名一跳。
对面“锦绣阁”的刘寡妇也正站在自家店门口,脸色煞白地看着原本琳琅满目的布庄橱窗。
此刻,那里空空如也,连块布头都没剩下,只有灰尘在从门缝透进的光柱中飞舞。一个陌生的、穿着短打的精悍汉子正拿着新锁,“咔哒”一声锁死了大门。
“刘…刘老板娘,”王掌柜凑过去,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这锦绣阁…陈老板呢?
昨天不还好好地说进了批苏绣吗?”
刘寡妇猛地回过神,抓住王掌柜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声音发尖:“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天没亮就听见动静,几辆大车过来,搬得干干净净!陈老板…连个招呼都没打!还有那粮行的老周,你看!”
王掌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丰裕粮行”同样大门紧闭,门上没有封条,却挂着一块崭新的木牌,上面用拙劣的笔迹写着“东主有喜,吉屋转让”。
“转让?”王掌柜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上来,“老周这粮行是祖产,生意好得流油,他转让什么?
他儿子上个月才中的秀才,有什么喜能比祖产还重要?!”
旁边一个卖炊饼的小贩插嘴,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何止这几家!王掌柜您没发现吗?从街口到街尾,关了多少家?‘悦来茶馆’、‘张记铁铺’、还有那家半夜都亮着灯的…咳咳,那家暗门子,全关了!要么封条,要么转让,邪门得很!”
这时,几个原本在这些店铺里做活的伙计失魂落魄地聚拢过来,脸上全是茫然和恐慌。
“李二哥,你是醉仙楼的老人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啊?”王掌柜拉住一个熟悉的、正背着破旧包袱准备离开的跑堂。
李二哥脸色灰败,眼神躲闪,连连摆手:“王掌柜,您别问了!我…我也不知道!东家半夜派人来,结了工钱,让我们立刻走人,多一句话都不让说!”
“结工钱?这么痛快?”刘寡妇不信,“陈老板抠搜得一个铜板都能攥出水,他能这么爽快?”
另一个原本在粮行干活的小伙子,带着哭腔道:“我们周东家也是!给了双倍的遣散费,但脸色难看得吓人,只反复说‘京城要起风了,赶紧走,别回头’…王掌柜,刘老板娘,您二位说,这…这到底是起的什么风啊?”
“起风?”王掌柜咀嚼着这个词,看着眼前这一片诡异的萧条,心头那股不安越来越重。这些关门的店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现在细想,似乎都有些不寻常。
醉仙楼的消息灵通得过分,锦绣阁的布料似乎总能弄到些违禁的配色,丰裕粮行在粮价波动时总能精准地低买高卖…
他们背后,难道站着同一个…不能言说的东家?
这时,那个刚锁好锦绣阁大门的精悍汉子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议论,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
那眼神,没有任何温度,像刀子一样刮过,让王掌柜几人瞬间噤声,后背冒出一层白毛汗。
汉子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步伐沉稳有力,很快消失在巷口。
等他走远,刘寡妇才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小声道:“看见没?那眼神…绝不是普通的伙计或者牙人!”
卖炊饼的小贩声音更低了,带着恐惧:“我听说…昨天夜里,有官差和些不明身份的人,在这些店铺附近转悠…王掌柜,刘老板娘,你们说…是不是这些店,犯了什么天条?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咱们…咱们会不会被牵连啊?”
这句话像是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了巨大的恐惧。
王掌柜看着自己那间小小的、赖以生存的杂货铺,再看向周围那些紧闭的门脸,一种兔死狐悲的寒意瞬间笼罩了他。
他经营半生,自问小心谨慎,从未想过有一天,灾难会以这种方式,如此突兀、如此无声无息地降临在身边。
“都少说两句吧!”王掌柜声音干涩地打断众人,“祸从口出!赶紧…赶紧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
他踉跄着退回自己的店铺,“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板,只留下一道缝隙,惊恐地望着外面那条骤然变得陌生而危险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