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褪去的土地,并未迎来新生,反而陷入了比洪水本身更可怕的深渊。
淤泥干涸后龟裂成狰狞的纹路,如同大地绝望的伤口。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水汽,而是浓烈的腐烂恶臭——那是无人掩埋的人畜尸体、以及希望彻底腐烂后散发出的死亡气息。
幸存下来的难民们,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眼神空洞、步履蹒跚地在废墟与荒野间游荡。他们的皮肤紧贴着骨头,肋骨清晰可见,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唯一一种东西——对食物的原始渴望。
他们不再是“人”,而是一群被饥饿驱使、在死亡边缘徘徊的“饿狼”。
猎物与猎手的转换,只在瞬息之间。
一个怀里死死揣着半块搜刮来的、已经发霉干硬的饼子的男人,警惕地看着四周,想要找个角落尽快吞下。
然而,那一点点食物散发出的微弱气味,对于饥饿到极点的难民来说,不啻于最浓烈的血腥味对鲨鱼的吸引。
几道原本瘫软在地的身影,如同嗅到气味的鬣狗,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绿光。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不需要任何语言,一种残酷的默契已然达成。
“他……他有吃的!” 一声嘶哑的、非人的低吼响起。
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
七八个难民如同疯狗般扑了上去!那男人惊恐地蜷缩,试图保护那半块饼,但无数双干枯如柴、却带着惊人力量的手抓向他,撕扯他的衣服,抠挖他的皮肉。
“给我!”
“是我的!”
“滚开!”
拳头、指甲、牙齿……所有能用的东西都成了武器。
他们争夺的甚至不再是那块饼,而是对方体内可能残存的最后一丝生机。
平日里或许只是点头之交的邻里,此刻为了渺茫的生存机会,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男人的惨叫、哀求声被淹没在疯狂的嘶吼和争夺声中。
很快,男人不动了,饼子也在撕扯中化为碎屑,被几个人疯狂地塞进嘴里,连带着泥沙和血迹。
而那个男人,刚刚还在为半块饼挣扎,此刻已成了一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倒在曾经可能是他家门口的泥泞里,无人再看一眼。
这仅仅是这片炼狱中,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的寻常一幕。
曾经和睦的村庄,如今成了修罗场。为了一口井里打上来可能带菌的浑水,可以打得头破血流;为了争夺一具刚刚咽气的牲畜尸体,可以引发数十人的混战;为了一个可能藏有食物的、半塌的地窖,昔日的老实人可以毫不犹豫地用锄头砸向邻居的后脑。
“张婶……你……你不能这样!这袋糠是俺家娃最后的……” 一个妇人死死护着怀里一小袋麸皮糠,对着眼前曾经帮她照看孩子的邻居苦苦哀求。
那张婶脸上早已没了往日的和善,只有饥饿扭曲的狰狞,她手里握着一块尖锐的石头,眼神凶狠:“王家的!把糠给我!我儿子快不行了!你不给,我就砸死你!反正大家都活不成!”
信任?道德?礼义廉耻?在赤裸裸的生存面前,这些文明社会构筑的堤坝,被饥饿的洪流冲击得粉碎。
人性中潜藏的兽性,被彻底释放出来。 弱肉强食,成了这片土地唯一通行的法则。
易子而食的惨剧,已不再是史书上的冰冷记载,而是在某些黑暗的角落真实地、绝望地发生着。哭声、咒骂声、惨叫声、争夺厮打声……交织成一首绝望的地狱交响曲。
洪水带走了家园,而随之而来的饥荒与人性的沦丧,则在毁灭幸存者最后的人性与希望。
这里没有英雄,没有救世主,只有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的挣扎,以及在挣扎中不断堕落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