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回头…”
孙智的声音如同破旧风箱在漏气,虚弱得必须凑近才能听清,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刚刚聚集起的一丝力气,“后面…全是…肉山的…猎场…我们…被…它的…法则…标记了…”
他提到“法则”时,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恐惧,显然亲身感受到了那种排斥力的恐怖。
他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艰难地、颤抖地滑动,划出一道向西的、断断续续的轨迹,最终停留在一片被卫星地图标注为深绿色、打着巨大骷髅头和交叉骨警告标志的区域。
那片区域的边缘模糊不清,内部地形在卫星图像上呈现一片扭曲的混沌,仿佛被无形的力场干扰。
“只有…这里…”
孙智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离水的鱼,“生态…毒沼…‘死水潭’…地图…盲区…能量…场…极度…紊乱…肉山的…感知…可能…会被…干扰…屏蔽…”
说完这几个词,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头一歪,再次陷入半昏迷状态,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死水潭?!”
于中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被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填满,声音都变了调,尖锐而颤抖。
“那鬼地方?!老孙你他妈疯了吗?!那是比肉山还要邪门一万倍的真正地狱!上次我们第三侦察小队误入边缘…十二个人!就…就他妈回来了三个半!那里面…那里面可是有…”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度恐怖、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景象,后面的话死死噎在喉咙里,脸色惨白如纸,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鳄鱼。”
吴陆洋冰冷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打破了压抑的沉默。
他灰蓝色的瞳孔死死盯着战术平板上那片深绿色的区域,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那片翻滚的毒雾下潜藏的阴影。
仅仅提到这个名字,一股源自生物链最底层、面对终极掠食者的、本能的寒意就顺着每个人的脊椎爬上来,舱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去那里…和直接跳进肉山的嘴里…让它在胃液里慢慢消化我们…有什么区别?”
于中绝望地低吼,拳头因为恐惧和愤怒狠狠砸在冰冷的舱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指关节瞬间变得青紫。
“区别在于…”
一直沉默地、如同守护灵般悬浮在李二狗残躯上方的紫瞳渡鸦,冰冷的意念如同精准的数据流,直接切入舱内所有人混乱而恐惧的脑海:
“肉山,是注定的、无差别的、基于亵渎法则的毁灭。它的目标是吞噬、同化、抹除一切‘异物’。我们,是它优先级最高的清除目标。”
“而‘巨鳄’…是这片毒沼生态位顶端的霸主,是可能的吞噬。它遵循的是古老的食物链法则,是领地意识与生存本能。它的目标是食物与领地安全。”
“两者相遇,注定的毁灭法则与可能的生物本能发生碰撞…”
渡鸦的意念停顿了一下,仿佛在进行一次超高速的逻辑推演,“…必然产生冲突。毁灭法则无视领地,而领地是霸主生存的根基。冲突,即意味着…变数。混乱,即意味着…夹缝中求生的机会。”
这分析冷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却像一道刺骨的冰锥,狠狠刺入众人被绝望笼罩的思绪,强行撬开了一丝名为“可能性”的缝隙。
“咳咳…嗬…嗬嗬…呃…”
就在这时,一阵破碎的、带着粘稠血沫和内脏碎片摩擦声的痛苦咳嗽,如同生锈的锯子在拉扯朽木,突然在死寂的舱内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聚焦!
李二狗的眼睛,不知何时,竟然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眼睛,不再是之前纯粹的、旋转着冰冷紫芒的能量漩涡。
剧烈的创伤和法则冲击似乎打破了能量的平衡,幽蓝的秩序冷光与墨绿的再生绿芒变得极其黯淡,几乎熄灭。
只剩下瞳孔最深处,那一点锐利如超新星内核的白色星芒,顽强地刺破了笼罩眼瞳的浑浊血雾,如同黑暗宇宙中指引方向的星辰!
那白芒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永不屈服的意志!
如同被碾入泥土却依旧试图发芽的种子!
他的身体依旧残破不堪,如同被暴力拆解的玩偶。扭曲的手臂、塌陷的胸口、颅骨的裂缝在昏暗的应急灯光下显得更加狰狞恐怖。
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内破碎组织的摩擦声和血沫涌上喉管的咕噜声,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窒息。
紫芒星核心搏动得异常艰难、缓慢,每一次收缩都仿佛耗尽了全力,间隔长得让人心焦。
三色微光如同电压不稳的灯泡,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新生的肉芽组织蠕动的速度比之前慢了许多倍,艰难地覆盖着颅骨的裂缝和胸口的凹陷,显然核心的能量也已濒临枯竭。
然而,他醒了!
在如此重创之下!
靠着那点不灭的白芒意志和紫芒星最后的倔强!
“让…让那鳄鱼…”
李二狗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在锈铁上摩擦,每一个字都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和喷溅的暗紫色血沫。
但他眼中的白芒却亮得惊人,如同回光返照般死死盯着战术平板上那片深绿色的、代表死亡沼泽的区域!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唯一还能勉强动弹一点点、布满紫黑色淤血的右手食指,如同举起千钧重担,颤抖地、却无比坚定地指向那片深绿。
“…和肉山…互相…咬…”
他剧烈地喘息着,肺部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每一次吸气都像是最后一次,“…我们…从它们…咬碎的…骨头缝里…”
他用尽全身力气,挤出最后几个字,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疯狂的赌性,“…钻过去!”
舱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坦克引擎垂死的嘶吼、履带碾压障碍的颠簸、车外隐约的追袭撞击声,以及李二狗那破碎却如同惊雷般在众人心中炸响的低语在回荡。
利用毒沼的生态霸主去对抗甚至牵制同样恐怖、掌握法则之力的肉山?
让这两个代表着不同层面恐怖的灭世级怪物互相残杀?
他们这群残兵败将,则像阴沟里的老鼠,从它们战斗的夹缝中溜走?
甚至期望能捡到便宜?
这个计划…疯狂到了极致!
荒谬绝伦!
成功率渺茫得如同在宇宙大爆炸的尘埃里寻找一粒特定的原子!
但是…
王志布满血丝、充满疲惫与悲怆的双眼,死死盯着李二狗眼中那点如同风中烛火却不肯熄灭的白芒!
那光芒中蕴含的不屈意志,如同最后的火种。
他又看向战术平板上那两片迅速接近的死亡色块——代表他们逃窜轨迹的黄色箭头,正如同扑火的飞蛾,笔直地冲向深绿色的毒沼边缘!
再看看舱内,人人带伤,血迹斑斑;
弹药耗尽,武器损毁;
仅靠一辆伤痕累累、引擎嘶吼的“穿山甲”在苟延残喘;
孙智昏迷不醒;
李二狗更是只剩一口气…
退路已绝!
前方是深渊!
但深渊的对面,或许…或许有一线夹缝?
他猛地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彷徨被一种破釜沉舟、向死而生的狠厉光芒彻底取代!
那是一种领袖在绝境中押上一切的决断!
“调头!”
王志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淬火的利刃出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对着驾驶位同样满脸血污、替代吴陆洋的、眼神却依旧坚毅的士兵吼道,“目标!死水潭!全速前进!把油门给我踩进油箱里!”
“队长?!那里面是…”
于中失声惊呼,脸上血色尽褪。
“执行命令!!”
王志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钢针,狠狠扫过于中、吴陆洋,最后落在气息奄奄却眼神执拗如疯魔的李二狗身上。
“我们没有别的路!要么被肉山碾碎、消化、变成它的一部分!要么…就去毒沼!赌那万分之一的变数!赌这两个怪物…看对方都比看我们更不顺眼!赌它们互相撕咬时…我们能从地狱的牙缝里爬出去!”
“穿山甲”坦克在崎岖的地面上猛地一个甩尾转向!
履带卷起大片的泥土、碎石和破碎的肉块,发出刺耳的摩擦与碾压声!
车体剧烈倾斜,舱内的人被狠狠甩向一侧!
引擎发出绝望而悲壮的咆哮,如同冲向风车的唐吉坷德,朝着西方那片被深绿色死亡标记笼罩的沼泽地带,义无反顾地冲去!
坦克后方,遥远的地平线上,那座血肉巨山的庞大轮廓在弥漫的烟尘中若隐若现,其顶端那颗暗红核心散发的猩红光芒,如同恶魔冰冷的瞳孔,穿透空间,牢牢锁定着这辆亡命奔逃的钢铁蝼蚁。
而在他们冲向的前方,深绿色的毒雾如同有生命的、翻滚的帷幕,无声地蔓延、升腾。
浓雾深处,光线扭曲,死寂的泥潭表面,不时鼓起一个巨大的、缓缓破裂的墨绿色气泡,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隐隐约约,仿佛有某种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阴影,在浓雾的最深处缓缓游弋,搅动着下方粘稠的死水,带起无声却致命的漩涡。
李二狗的意识在无边剧痛、紫芒星核心艰难搏动产生的眩晕和颠簸带来的混沌中沉浮。
在彻底陷入黑暗的深渊前,他的目光与悬浮在上方的紫瞳渡鸦那冰冷的紫瞳最后一次交汇。
在灵魂链接的最深处,无需言语。
渡鸦的精神扫描如同无形的、高度敏感的探针,穿透坦克厚重的装甲和翻滚的毒雾,遥遥刺向前方那片翻滚的、能量场极度紊乱的区域。
一幅极其短暂、破碎、模糊不清,却足以让任何目睹者灵魂冻结的画面,如同信号极差的幽灵影像,在李二狗即将熄灭的意识中一闪而过:
深不见底、翻滚着诡异墨绿色气泡、漂浮着巨大动物骸骨和腐烂巨木的粘稠泥潭…
泥潭之下,一片巨大得超乎想象、覆盖着厚重青黑色骨甲、如同移动的山峦般的脊背轮廓缓缓滑过…
以及…在浑浊、粘稠、充满剧毒和腐败的泥水深处,一双如同两轮沉没于九幽之下的血月般的巨大竖瞳,毫无征兆地、缓缓睁开!
冰冷!
漠然!
贪婪!
带着亘古不变的、对血肉与生命的纯粹饥饿感!
那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与精神链接,与李二狗涣散的意识瞬间对视!
“嗬——!!!”
李二狗残破的身体在颠簸的坦克中,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击中,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弓起!
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窒息般的抽气声!
随即,他眼中的最后一丝白芒彻底熄灭,头一歪,陷入了最深沉的昏迷。
只有肋下那微弱到极点的紫芒星搏动,证明着这具残躯内,还有一丝火星未曾熄灭。
地狱的入口,已在眼前。
而门后的猎手,已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