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会的空调风带着股陈腐的霉味，吹得吴梦琪后颈发僵。她盯着笔记本上 “社区店复购率提升 12%” 的蓝色批注，笔尖在纸面洇出个小小的墨点。桌角的玻璃杯里，枸杞在热水里浮浮沉沉，像她此刻七上八下的心 —— 昨天王老板刚追加了三十箱微辣底料，张大姐介绍的龙湖便利店也约了下周面谈，这两个被李伟嘲讽为 “填坑” 的小单，正像磁器口青石板路上的青苔，悄无声息地蔓延出绿意。
“有些人呐，” 王强的声音突然从主位飘过来，保温杯在桌面上重重一顿，“签了两个芝麻绿豆大的单，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扫过会议室，在吴梦琪脸上停顿的瞬间，她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别忘了自己还是新人，尾巴别翘太高！”
后排传来李伟刻意压低的嗤笑，像根细针戳破了办公室里虚假的平静。吴梦琪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指甲在 “真诚至上” 四个字上划出白痕。她想起昨天给王老板送合同时，对方塞给她的冰镇酸梅汤，杯壁上的水珠滴在合同上，晕开 “长期合作” 四个字的墨迹 —— 那些带着市井烟火气的信任，在王强的话里竟成了 “翘尾巴” 的罪证。
张莉在对面用铅笔敲着笔记本，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她的衬衫领口别着枚珍珠胸针，是上周王强在表彰会上给优秀员工发的奖品 —— 吴梦琪记得很清楚，那天自己因为在磁器口跟进冷链方案，错过了这场 “内部表彰”。
“快消品渠道拓展计划，” 王强翻开文件夹，哗啦啦的纸张声盖过了空调的嗡鸣，“吴梦琪，你那个方案我看了，还是太理想化。” 他没抬头，钢笔在纸上划拉着，“给你两周时间，必须搞定五家连锁超市的进场协议。”
吴梦琪猛地抬头，喉咙发紧：“王经理，连锁超市的进场流程至少需要三周，而且堆头费谈判……”
“我没问你流程，” 王强把钢笔往桌上一拍，笔帽弹起来又落下，“我只看结果。两周搞不定，这个项目就给李伟带。” 他瞟了眼旁边的李伟，后者立刻挺直腰板，露出 “胜券在握” 的笑容。
会议室里的空气像凝固的红油锅底，连呼吸都带着灼人的温度。吴梦琪看着王强杯底沉着的枸杞，突然想起李姐在老茶馆说的话：“他要的不是方案，是你低头认输。”
散会时，同事们鱼贯而出，没人敢看吴梦琪的眼睛。张莉经过她身边时，故意把文件夹蹭到地上，文件散落一地。“哎呀不好意思，” 她弯腰去捡，香水味混着幸灾乐祸的语气飘过来，“新人嘛，多担待点压力是好事。”
吴梦琪蹲下去捡文件，手指触到张莉掉在地上的便签，上面用口红写着 “周会重点：敲打吴”。她迅速合拢文件，遮住那行刺眼的字，指尖的颤抖却藏不住 —— 原来这场 “不点名批评”，早就是写好的剧本。
王强的办公室门虚掩着，传出李伟的笑声：“王哥放心，那五家超市我熟，之前跟他们采购总监喝过酒。” 吴梦琪攥着文件的手指泛白，金属文件夹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王强正往李伟杯子里续茶，蒸汽模糊了两人的表情。
“王经理，” 吴梦琪把文件放在桌上，“关于连锁超市的进场时间，我想再申请一周……”
“没得商量。” 王强打断她，端起茶杯抿了口，“年轻人要多锻炼，不能总想着找借口。” 他瞥了眼墙上的时钟，“没事就出去吧，我跟李伟还有事谈。”
吴梦琪退出来时，听见里面传来李伟的声音：“吴梦琪就是太嫩，以为签两个社区店就了不起……”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后面的话，却隔不断那股钻进骨头缝的寒意。走廊的玻璃窗映出她苍白的脸，像被暴雨打蔫的辣椒，看着还有点红，实则已经失了水分。
回到座位，计算器按键的噼啪声格外刺耳。李伟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她的椅子上，手指在她的计算器上飞快跳跃，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像串嘲讽的鬼脸。“哟，回来了？” 他慢悠悠抬起头，把计算器往桌上一放，“借你计算器用用，反正你现在也用不上高端功能。”
吴梦琪的目光落在计算器上 —— 那是她用第一笔提成买的专业财务计算器，特意选了带物流成本核算功能的款式，机身上还贴着磁器口买的火锅贴纸。“请你离开我的座位。” 她的声音有点发紧，指甲掐进了文件夹的边缘。
“急什么？” 李伟站起身，故意撞了下她的肩膀，“王经理说了，两周后这项目就是我的，到时候你的客户资料、计算器，不都得归我用？” 他凑近她耳边，热气喷在耳廓上，“听说你跟社区店签的那单，利润率还不错？不如先转给我，算你帮前辈个忙。”
吴梦琪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文件柜。铁皮柜发出哐当巨响，惊得隔壁桌的同事都抬起头。“我的客户，凭本事签的。” 她盯着李伟的眼睛，里面的傲慢像未熄灭的烟头，“想要业绩，自己去跑。”
“跑？” 李伟嗤笑一声，理了理衬衫袖口，“我用得着跑吗？王经理一句话的事。” 他拿起桌上的社区店合同复印件晃了晃，“就这种小破店，给我都嫌占地方。”
吴梦琪这才发现，自己昨天整理的客户资料被翻得乱七八糟，王老板手写的 “老年人口味偏好表” 上还沾着咖啡渍。她的血瞬间冲上头顶，抓起合同就要理论，却被路过的张莉拦住。“哎呀多大点事，” 张莉把她往座位上推，“李哥跟你开玩笑呢。” 她偷偷给李伟使了个眼色，后者笑着吹着口哨走了。
“梦琪你也是，” 张莉压低声音，假惺惺地帮她整理文件，“跟李哥较什么劲？他可是王经理面前的红人。” 她的指甲在王老板的联系方式上划了下，“这社区店老板看着挺实在，要不要我帮你跟进？”
吴梦琪拍开她的手，把资料锁进抽屉。“不用。” 她看着张莉脸上僵硬的笑容，突然想起李姐的 “避坑指南” 里写的：“当同事开始‘好心’帮你时，就是他们准备抢单的信号。”
午休时，吴梦琪躲到消防通道里给李姐打电话。楼梯间的声控灯忽明忽暗，照着她泛红的眼眶。“王强故意给我设了个死局，”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两周搞定五家超市，根本不可能……”
“我知道。” 李姐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老茶馆的嘈杂，“刚才在茶水间听王强打电话，他侄子的批发部最近压了批临期货，想通过连锁超市清库存。”
吴梦琪的心沉了下去。难怪王强这么急着要进场协议，难怪李伟胸有成竹 —— 他们根本不是要拓展渠道，是想把劣质库存塞进超市，用她的项目当挡箭牌。“那我怎么办？”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硬着头皮接。” 李姐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但不能按他们的路子走。你去查那五家超市的进场标准，尤其是临期品管控条款，把漏洞找出来。” 她顿了顿，“重庆人爬坡上坎惯了，越陡的路，越能走出自己的脚印。”
挂了电话，声控灯恰好熄灭。吴梦琪在黑暗里站了很久，听着楼下传来的车水马龙。她想起刚入职时，在李子坝轻轨站看到的景象 —— 列车明明看着要撞进楼里，却总能稳稳地穿过去。或许职场也像这穿楼的轻轨，看似走投无路，实则另有轨道。
回到办公室，吴梦琪打开电脑，调出那五家连锁超市的公开资料。屏幕的蓝光映着她的脸，眼神里的迷茫渐渐被决绝取代。她在笔记本上写下：
永辉超市：临期品需提前 30 天报备，损耗率超过 5% 拒收
重百超市：要求供应商提供质检报告，每批次抽检
新世纪百货：堆头费按流量阶梯定价，周末翻倍
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很轻，却像在心里敲出了节奏。她想起王老板说的 “做生意就像熬火锅，火候到了自然香”，突然明白王强和李伟想的是走捷径，而她能做的，就是把这看似不可能的任务，当成熬一锅好底料的过程 —— 慢慢熬，总会出味道。
傍晚的夕阳透过百叶窗，在计算器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吴梦琪拿起计算器，轻轻擦掉上面的指纹，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的瞬间，她仿佛看到自己蹲在磁器口青石板路上记录客流的样子，看到张大姐塞给她的社区分布图，看到王老板卤锅里翻滚的鸡爪 —— 那些带着烟火气的细节，比办公室里的明枪暗箭实在得多。
她在笔记本最后一页写下：“重庆人输得起，但不能认怂。” 字迹用力得划破了纸页，像在坚硬的岩壁上凿出的石缝，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窗外的李子坝轻轨正穿楼而过，轰鸣声里，吴梦琪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比任何时候都要响亮 —— 那是逆流而上的声音，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决心。
手机在桌角震动，是龙湖便利店的消息：“吴经理，明天上午有空吗？想聊聊合作细节。” 吴梦琪看着屏幕笑了，指尖在键盘上敲下：“随时有空，我带方案过去。” 发送成功的瞬间，她知道这场仗才刚刚开始，但她已经准备好了 —— 用重庆姑娘的热辣和韧劲，在这看似走不通的轨道上，硬生生踩出一条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