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嘴的晨雾还未散尽时，吴梦琪已经站在寰宇中心的旋转门前。米白色西装的袖口被她反复捋平，公文包里的资料袋边角硌着肋骨，像块不肯服帖的礁石。李姐昨晚特意打来电话，说陈总最讨厌迟到，让她提前半小时到 —— 此刻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四十分钟，她却觉得心脏已经在胸腔里跳了半个钟头。
写字楼的电梯像块透明的冰糖，载着她往顶层攀升。玻璃轿厢外，嘉陵江与长江在脚下缓缓舒展，一清一浊的江水在朝天门交汇处拧出道鲜明的界线，正是老重庆人说的 夹马水 奇观。吴梦琪盯着那道水线，突然想起李姐给的人脉手册里写的：陈总办公室的茶室，能把这景框成幅活画。
电梯门滑开的瞬间，檀香混着岩茶的气息扑面而来。穿对襟褂子的侍者无声地引路，走廊的地毯厚得像踩在云朵上，吞没了她高跟鞋的声响。转过拐角，茶室的木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紫砂壶盖碰撞的轻响，叮咚声脆得像冰棱落地。
请进。 男人的声音隔着门板飘出来，带着点贵州口音的软糯，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吴梦琪深吸一口气推门，首先撞进眼帘的是整面落地窗，晨雾中的 夹马水 被框在玻璃里，江面上的货轮小得像片叶子。
陈总坐在茶海后，手里转着把紫泥壶。壶身上刻着 顺势而为 四个篆字，笔锋在
字的捺脚上特意加重，像道蓄势待发的惊雷。他抬头时，吴梦琪注意到他左眼尾有颗痣，转动茶壶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比她见过的任何客户都整齐。
吴经理请坐。 陈总的目光扫过她的西装，落在公文包上时停顿了半秒，鼎盛的王强把你夸得天花乱坠，说你能把火锅底料卖成数字藏品。
吴梦琪刚要递资料，就被他抬手制止。先不急看这些。 紫砂壶被放在茶海中央，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我这人喜欢直来直去 —— 假设我要在解放碑开一家智能奶茶店，你能用三句话让我投资吗？
茶室里的空气突然凝固。吴梦琪的高跟鞋跟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急促的点，她强迫自己放慢呼吸，目光掠过茶海旁的电子屏，上面正滚动播放着江北嘴的实时车流量。昨晚临时恶补的私募知识突然跑得精光，脑子里只剩下李姐的话：大佬的考题，从来不是考答案。
她的视线重新落回窗外，晨雾中的千厮门大桥像条银链，桥面上的车流正汇成金色的河。一个念头突然从浪花里跳出来，吴梦琪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陈总，您知道千厮门大桥每天有多少辆新能源车经过吗？
陈总的壶停在半空，痣尾的纹路微微上扬：哦？你想说什么？
7.3 万辆。 吴梦琪的高跟鞋跟在地面敲出平稳的节奏，每个字都像落在鼓点上，我们能让每辆车主都收到您奶茶店的优惠券 —— 不是群发的垃圾信息，是根据车型推荐的专属配方，比如特斯拉车主推低卡糖选项，蔚来车主送充电时的等候套餐。
茶海的热气突然变得清晰，吴梦琪看见自己的影子在玻璃上微微发颤，却听见声音异常镇定：解放碑的奶茶店多如牛毛，但能把流量从桥上引到店里的，只有您这一家。
陈总突然笑了，笑声震得紫砂壶盖轻轻跳动。三句话倒是超了，但有点意思。 他给她斟了杯岩茶，琥珀色的茶汤在公道杯里晃出涟漪，你怎么确定车主会买账？
因为我们有三个钩子。 吴梦琪的指尖在茶杯边缘画着圈，圈住了窗外的 夹马水第一，扫码领券能自动匹配最近的停车场，解决解放碑停车难的痛点；第二，奶茶杯套印着车主专属的区块链数字徽章，集齐三款能兑换大桥观景台的 VIp 位；第三，每卖出一杯就往车主的车机系统里存 1 积分，积够 100 分能在店里免费打印车贴 —— 您想想，全城的新能源车都贴着您奶茶店的广告，这比投分众传媒划算多了。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高跟鞋跟敲出的节奏也跟着提速，像支渐强的序曲：智能奶茶店的关键不在机器臂，而在把
智能
变成钩子，把路过的流量变成回头客 —— 就像这两江交汇，得有漩涡才能留住鱼。
陈总转动着紫砂壶，顺势而为 四个字在灯光下忽明忽暗。你倒是把我上次考察的新能源车产业园和奶茶店串起来了。 他突然前倾身体，痣尾的目光变得锐利，但这些技术你们搞得定？
区块链徽章用的是火锅项目的成熟系统，车机对接已经在和长安新能源谈试点。 吴梦琪从包里掏出平板，点开早就备好的演示视频，这是我们做的虚拟门店模型，您看这个 AR 功能 —— 她用手指在屏幕上一划，解放碑的三维地图里立刻弹出奶茶店的全息投影，车主在桥上就能看见店里的排队情况，还能提前点单预约取餐时间。
视频里的虚拟店员突然开口，用重庆言子说：老师，您的芋圆波波好了，停车券已发到您车机上啰！ 陈总被逗笑时，吴梦琪注意到他茶盏里的茶叶竖了起来，像根小小的定海神针。
王强说你懂制造业，我看你更懂流量。 陈总把茶杯推到她面前，上周那个做智能咖啡机的想找我融资，说能精准到客户的口味偏好，但没你这个接地气 —— 重庆人喝东西，讲究的不是精准，是巴适。
吴梦琪抿了口岩茶，苦涩在舌尖化开后，竟品出点回甘。其实我做火锅直播时发现，再新潮的技术，到头来还得落到
方便
面子
这两个点上。 她翻出手机里的客户档案，上面贴着各种小图标，就像您喜欢黄庭坚的草书，我们给您准备的方案里，优惠券都印着《诸上座帖》的残句，既有文化又有面子。
陈总的壶猛地顿了下，抬头时眼里的惊讶藏不住了：你还做了功课？
您办公室的书架第三层，摆着本《黄庭坚书法全集》。 吴梦琪的高跟鞋跟在地面敲出轻快的尾音，我猜您喜欢这种不拘一格的气势 —— 就像做投资，既要守得住本金，又要放得开手脚。
晨雾彻底散去，夹马水 的分界线在阳光下格外分明。陈总突然收起笑容，把紫砂壶重重放在茶海中央：智能奶茶店的事可以聊聊，但我更想知道，你怎么帮我的产业园拉来优质商户？
吴梦琪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在平板上划出产业园的平面图：其实刚才的思路可以反着用 —— 让奶茶店成为产业园的引流入口。 她指着图上的充电桩区域，在这里设奶茶自动贩卖机，买奶茶送充电折扣；产业园的企业员工凭工牌能在解放碑店免费升大杯；甚至可以搞
奶茶研发师
的联名活动，让程序员们投票选新口味，获奖的配方用他的名字命名。
她的手指在 夹马水 的位置画了个圈：两江交汇才能成港口，线上线下打通才能成生态 —— 您的产业园缺的不是智能设备，是能把人和产业粘在一起的粘合剂，而奶茶就是最好的粘合剂。
陈总看着窗外的 夹马水，突然叹了口气：王强没骗我，你这脑子确实转得快。 他从抽屉里抽出份文件，这是产业园的招商需求，你回去做个方案，下周这个时间再来。
吴梦琪接过文件时，指尖触到纸张边缘的烫金，烫得像团小火苗。谢谢陈总给机会。 她站起身时，高跟鞋跟在地面敲出凯旋的节奏，每个音符都裹着茶香。
走到门口时，陈总突然叫住她：吴经理，你知道我为什么问奶茶店吗？
吴梦琪转身时，看见他正用壶盖刮着茶汤上的浮沫：因为所有生意的本质都是卖水 —— 有人卖的是矿泉水，有人卖的是加了料的水，能把水卖出花样的，才是真本事。
电梯下降时，吴梦琪看着 夹马水 渐渐变成幅缩小的画。她掏出手机给王强发消息：王经理，有进展了。 后面跟着个茶壶的表情。很快收到回复：我就知道你能行，晚上庆功！
手机屏幕映出她微红的脸颊，吴梦琪摸着公文包里的文件，感觉那重量像块沉甸甸的奖牌。电梯门打开的瞬间，阳光涌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像在奏响新的乐章。
她想起刚才在茶室里，陈总说的 卖水论，突然明白销售的本质确实像这两江交汇 —— 既要懂水的流动规律，又要会造漩涡，才能把偶然路过的鱼，变成常驻的鱼群。而她要做的，就是那个最懂水性的渔夫。
江北嘴的写字楼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吴梦琪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她加快脚步走向地铁站，高跟鞋的节奏敲在石板路上，像在给这座永不打烊的城市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