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布坊的青石板路上长满了青苔，李师傅新砌的染缸沿上挂着水珠，倒映着晾架上五颜六色的布料，像打翻了的颜料盘。苏晚刚把周明山的竹编藏品登记造册，林悦就举着张机票冲进来，票根上的目的地印着“伦敦”。
“意大利设计师团队后天到梅岭，咱们得提前去伦敦打前站！”林悦把机票拍在桌上，指着电脑屏幕里的仓库平面图，“这是伦敦旧码头仓库区37号的内部结构图，你看这地下室的位置，正好对着当年周明山笔记里标红的地方，说不定真有染草种子！”
话音刚落，陈默从纽约寄来的快递就到了。拆开纸箱，里面是个用竹篾和南非染布做的简易沙盘，沙盘中央插着面小旗，旗面绣着伦敦眼的图案，旗杆竟是根银灰色的竹条，在灯光下泛着微光。沙盘底座贴着张便签，是陈默的字迹：“用山田寄来的改良竹篾做的，埋在沙里的‘种子’是露娜帮忙找的罗望子果核，说能感应到同类植物的气息。”
苏晚刚把沙盘放到窗台上，那根银灰色竹条突然微微颤动，尖端指向西北方——正是伦敦的方向。她伸手碰了碰竹条，指尖沾到点粉末，和周明山竹器上的银灰色粉末一模一样。这时，沙盘里的罗望子果核突然裂开道缝，冒出点嫩绿色的芽，芽尖竟缠着根细如发丝的竹丝。
“这果核昨天还硬得像石头呢。”林悦凑过去看，“难道真有感应？”她刚说完，芽尖的竹丝突然挺直，在沙盘上画出个符号，像片叶子，又像个“周”字的草写。
当天下午，苏晚和林悦就登上了飞往伦敦的航班。飞机穿越云层时，苏晚打开那个鸳鸯竹盒，想看看里面的蓝布是否有新变化。布料刚展开，邻座的老太太突然“呀”了一声，指着布面上的纹路：“这不是东伦敦码头区老仓库墙上的涂鸦吗？我年轻时常去那儿看工人卸货，墙根总摆着些编得特精巧的竹筐，蓝得跟这布一个色。”
老太太从随身的皮包里掏出本旧相册，翻到中间一页，照片里果然有个穿工装的男人，正把竹筐往船上搬，筐沿的回纹图案和周明山竹编上的分毫不差。“这是我先生，1967年在码头当搬运工。他说那些竹筐是个姓周的华人师傅编的，装染料都不会漏，可惜后来仓库着了场大火，人就没了。”
苏晚指着照片背景里的仓库门牌，37号的数字清晰可见。她突然想起周明山笔记里的那句话：“染草喜阴，藏于船坞之下，见竹则生。”照片里的仓库墙角，正好堆着堆竹编废料，废料缝隙里隐约能看到点绿色。
抵达伦敦时，正是当地的清晨。负责伦敦体验店装修的合作方早已等在码头仓库门口，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一股混合着海水咸味和霉味的气息涌出来。仓库中央的地面上，不知被谁用白石灰画了个圈，圈里的水泥地有明显的挖掘痕迹，旁边散落着几根银灰色的竹丝。
“昨天傍晚来巡检时还好好的。”合作方的负责人是个金发姑娘，指着墙角的监控设备，“但监控硬盘被人拆了，只留下这个。”她递过来个证物袋，里面装着片染成靛蓝色的棉布，布角绣着个小小的“贝”字——是贝宁非遗产业园的标记。
苏晚刚把棉布放进鸳鸯竹盒，盒子突然发热，蓝布上的伦敦地图图案开始闪烁，地下室的位置发出红光。她跟着林悦往地下室走，楼梯扶手积着厚厚的灰，却在离地三米的地方有片干净的区域，像有人经常扶着这里。
地下室的门是道竹编卷帘，编法是梅岭的“万字纹”，却在纹路间隙藏着贝宁的几何图案。苏晚伸手去掀的瞬间，卷帘突然自动卷起来，露出里面的景象——靠墙摆着十几个染缸，缸沿刻着的年份从1945年到1967年不等，最新的那个缸身上，竟有王奶奶剪纸的凤凰图案。
“这些染缸的排列方式，和贝宁产业园的一模一样！”林悦打开手机手电筒，光柱扫过缸底，“你看这缸里的沉淀物，颜色和李师傅的‘雾染’颜料一样！”
最里面的染缸旁边，堆着个半人高的竹编箱子，锁扣是银灰色的竹制机关，形状和周明山那个鸳鸯盒的锁扣相同。苏晚试着用随身携带的竹编戒指去碰，机关“咔哒”一声弹开，箱子里露出个锡制盒子，打开来，里面装着本泛黄的笔记本，封面上写着“竹染秘谱”四个字，字迹和周明山笔记上的如出一辙。
笔记本的第一页贴着张合影，中间的老者正是周明山，左边站着个穿贝宁传统服饰的男人，右边是个年轻的竹编匠人，眉眼像极了王奶奶的丈夫——那个在文革中失踪的竹编艺人。照片背面写着行字：“1953年，与贝宁染师阿明、梅岭竹匠苏老共创‘三色染法’。”
“苏老？”苏晚的心跳突然加速，爷爷生前确实说过，他的父亲曾在民国年间去过南洋，回来后就改了姓，“难道……”
她往后翻笔记本，其中一页画着染草的种植图，标注着“需与竹苗同栽，以凤凰花汁灌溉”。图旁贴着片干枯的叶子，和沙盘里罗望子果核冒出的嫩芽一模一样。叶子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地址：“梅岭后山竹林深处，第三株歪脖子竹下。”
林悦突然指着箱子底部：“这里有包东西！”是个用南非染布包裹的小包，打开来，里面是几十粒种子，每粒都用竹丝缠着，竹丝上的银灰色粉末在手电筒光下闪闪发亮。“这肯定是周明山的染草种子！”
就在这时，地下室的卷帘突然“哗啦”一声落下，手电筒的光扫过去，看到道黑影正往楼梯口跑，衣角闪过一抹橙黄——是意大利品牌的标志性颜色。苏晚追出去时，只看到那人跳上辆黑色轿车，后窗贴着张剪纸，是王奶奶设计的“中贝友谊”图案。
回到地面时，仓库门口站着个穿西装的男人，手里举着个竹制请柬，递过来时露出手腕上的银灰色手链，编法是山田改良的“蕾丝纹”。“苏女士，首席设计师让我来请您，说在伦敦眼附近的工作室，有样东西想让您看看。”
请柬上印着件礼服的设计图，裙摆的竹编纹路里，藏着周明山、苏老和贝宁染师的名字。苏晚刚接过来，鸳鸯竹盒里的蓝布突然飘出来，贴在请柬上，原本平面的设计图变成了立体影像——意大利秀场的t台上，模特穿着融合了梅岭竹编、贝宁蜡染、南非植物染的礼服，背景是周明山、苏老和阿明的巨幅画像。
“设计师说，这才是真正的‘非遗融合秀’。”西装男人的声音很温和，“他还说，那个在仓库捣乱的人，已经被埃莎拉来的贝宁学员抓住了，正在往这里送。”
苏晚抬头看向伦敦眼的方向，晨光正好掠过摩天轮的钢架，在地上投下的影子，像极了竹编的经纬线。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竹染秘谱”，突然明白过来——所谓的秘谱，从来不是某个人的私有财产，而是一代代手艺人用足迹、用匠心编织的传承之网，从梅岭到贝宁，从纽约到伦敦，这张网还在不断延伸。
林悦的手机这时收到条视频，是埃莎发来的，画面里那个穿西装的可疑分子被绑在贝宁产业园的染缸旁，身上的西装外套被染料染成了蓝、黄、红三色，正是“三色染法”的基础色。埃莎举着手机笑：“这人是我父亲的学徒，偷了阿明大师的染方想卖钱，没想到他不知道，真正的秘谱在咱们心里呢！”
苏晚把染草种子放进锡盒，和“竹染秘谱”一起放回竹编箱子。她决定不把种子带回梅岭，而是按照笔记本上的方法，在这里种下——让周明山的染草，在伦敦的土壤里，和梅岭的竹苗一起生根发芽。
离开仓库时，她回头看了眼那排染缸，最年轻的那个缸里，不知何时积了半缸清水，水面倒映着天花板的裂纹，像极了梅岭后山的溪流。阳光透过地下室的气窗照进来，在水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无数个跳动的音符，正谱写着非遗传承的新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