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玥没管叶晚的戒备，很轻的侧了下头，用眼神示意图书馆深处一个由交错数据流形成的僻静角落。
“这里人多嘴杂，不方便聊。借一步说话？”
叶晚没动。兜帽的阴影把她的脸全遮了，只留一截绷得死紧的下巴。
“我凭什么信你？”她的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听不出男女也听不出情绪，跟冰块似的。
林玥笑了，那笑里带着点自嘲跟无奈。
“因为在‘园丁’的花园里，我们这种想让野草自由生长的家伙，是天然的盟友。”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像是把钥匙，直接捅进了叶晚心里最硬的那把锁，“也因为，我的导师，曾是‘伊甸园’早期理论的构建者之一。我知道一些……你们不知道的往事。”
叶晚的身子微不可查的僵了僵。
她沉默了有十秒。这十秒里，周围那些秘社成员的议论声跟图书馆服务器的低沉嗡鸣，都退了个干净。她脑子飞速的转着，权衡利弊。
最后，她还是迈开步子，跟林玥走进那个由数据流跟废弃代码构成的安静角落。
这儿像个被忘掉的私人阅览室，几道半透明写满公式的光幕当做墙壁，把她们跟外面的喧嚣隔开。
“我导师是个天才……也是个理想主义疯子。”林玥没废话，开门见山。她靠在一道闪着微光的数据墙上，神情有些恍惚，像在做一个很远的梦。
“他一辈子就想搞个绝对纯粹的精神世界。一个没有暴力没有欺骗也没有悲伤，只有永恒幸福跟宁静的乌托邦。”林玥的语气很复杂，有敬佩也有藏不住的悲哀，“听着挺带感的，对吧？赵启明当年就是被他这个想法给迷住了，成了他最得力的学生跟……执行者。”
“他们最早的实验，就是想剥离过滤记忆里的负面情绪。但很快就发现，行不通。情感是复杂的混合体，强行剥离痛苦，会导致整段记忆的逻辑链崩塌，变成一堆没用的垃圾数据。幸福感也会跟着变廉价变空洞，像一杯兑了太多水的酒。”
叶晚静静听着，一个字没说。但她知道，林玥说的每个字，都可能是一块拼图。一块能拼出“伊甸园”恐怖真相的拼图。
“就在项目卡壳的时候，我导师提了个颠覆性的构想。”林玥眼神一厉，她看着叶晚，一字一顿的说，“既然剥离不了，那就……‘锚定’。”
“锚定？”叶晚终于出声，声音沙哑。
“对。”林玥点了点头，“就像大船没个重锚就顶不住风暴，一个庞大的纯粹由‘幸福’构成的虚拟世界，也需要一个超强的‘意识锚点’来维持稳定，校准它的情感基调。不然海量的数据跟意识一冲，就得乱套崩溃。”
“这个‘锚点’，不能是代码不能是逻辑，必须是……一种真实存在过，强度跟纯度都到顶的，活的情感。”
林玥的话，像道闪电，一下劈开了叶晚脑里的迷雾！
拍卖会上那团烧着的金光。
黑市里被炒到天价的“牺牲”跟“奉献”类记忆。
老猫嘴里的“水泥”跟“地基”。
所有线索这一刻全串起来了，成了一条完整又吓人的链条。
“所以，赵启明收那些记忆，不是为了别的……”叶晚的声音有点干，“他是在用无数人的痛苦跟牺牲，去喂养去加固那个所谓的‘意识锚点’？他用别人的地狱，来盖他的天堂？！”
“这就是我走的原因。”林玥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我接受不了这种踩在无数牺牲上的‘完美’。但我导师……他已经陷进去了。赵启明呢，他比我导师更激进，更没底线。他甚至觉得，为了那个宏伟的目标，任何牺牲都值。”
“我一直以为，他们只是在收集市面上的记忆当‘燃料’。但你今天带来的数据提醒了我……”林玥的目光落在叶晚身上，那眼神简直要把她看穿，“他们收集的，可能只是外围的‘砖石’。真正作为‘伊甸园’核心的那个‘锚点’，肯定是一种更罕见更强大独一无二的情感复合体。”
叶晚的心脏，咯噔一下漏了一拍。
她想到了陆寻。
想到了他脑子里那段，混着苏婉之死跟赵启明扭曲情感的，独一无二的记忆。
一股冷气，从她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原来……原来赵启明关着陆寻，根本不只是为了灭口。
他是想把陆寻，或者说，是把陆寻脑子里那段记忆，当成他“伊甸园”计划最核心的……基石！
“夜莺？”林玥看着脸色唰的惨白的叶晚，察觉到了什么，“你怎么了？”
叶晚猛的回过神，她强压下心里的恐惧跟火气，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是亮出陆寻这张底牌的时候。
她抬起头，迎上林玥审视的目光，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里，只剩下钢铁一样的决绝。
林玥看着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她没再追问，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语气一下凝重起来。
“要动‘伊甸园’，”她说，“就必须找到那个‘核心锚点’，或者……”
“……摧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