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视频会议后，林焰感觉自己仿佛被割裂成了两半。
一半依旧贪恋着谢云深给予的温暖与庇护，像渴水的旅人本能地扑向绿洲。他会主动靠近，会在谢云深抚摸他头发时，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甚至会在夜晚钻进谢云深的怀里，寻找那份熟悉的安全感。他依旧是那只粘人、娇俏的宠物，至少在表面上。
而另一半，却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苏醒，冰冷而警惕。他开始用一种全新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悄悄观察着谢云深，观察着周叔，观察着这座他生活了许久的“宫殿”里的一切。
他发现谢云深的温柔并非无差别的施舍。他对旁人，哪怕是恭敬的周叔，那笑容也总是带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疏离，眼底是化不开的淡漠。只有面对自己时，那层冰壳才会融化，露出底下看似真实的温度——尽管林焰现在已无法确定，那温度底下是否藏着更深的寒冰。
他发现周叔也并非仅仅是个沉默的管家。他偶尔会接到一些低声的电话，汇报的内容模糊不清，却总能让谢云深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这个家，远比他想象的更不简单。
一种强烈的冲动在他心底滋生——他需要知道更多，关于谢云深，关于那个被抹去的“林晚”，关于他自己究竟置身于一个怎样的棋局之中。
直接询问无疑是愚蠢的，只会打草惊蛇。他需要一个更隐蔽的途径。
机会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悄然降临。谢云深接到一个紧急电话，需要立刻去公司处理一件突发事务。他显得有些歉意，摸了摸林焰的头发：“我尽快回来，晚上陪你吃饭。”
“没事，工作要紧。”林焰仰起脸，露出一个乖巧懂事的笑容。
谢云深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异样，但林焰掩饰得很好。最终，他还是在周叔的陪同下匆匆离开了。
确认公寓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后，林焰的心脏开始狂跳。他知道谢云深的书房里有一台不常使用的、未设置复杂密码的备用平板电脑，主要用于浏览一些不涉及核心机密的公开信息。谢云深曾随意地告诉过他密码，方便他有时查找资料。
他像做贼一样，溜进了书房。
书房依旧整洁得一丝不苟，空气中弥漫着谢云深常用的那种冷冽的墨香。那台平板就放在书桌一角。林焰深吸一口气，按下开机键，输入了那串他熟记于心的密码。
屏幕亮起。他快速地点开浏览器，手指微微颤抖着，在搜索栏里输入了“林晚”两个字。
页面跳转，加载出一些零散的信息。大多是一些早年间的、无关紧要的艺术评论，提及这位才华横溢却英年早逝的女画家，语焉不详。关于她的作品、她的生平，尤其是她的私人生活，网络上几乎是一片空白，干净得像是被刻意清洗过。
这不正常。一个曾经小有名气的画家，绝不可能在信息时代只留下这么一点模糊的痕迹。
林焰蹙紧眉头，尝试着组合不同的关键词搜索：“林晚 失踪”、“林晚 家庭”、“林晚 意外”……
依旧所获甚微。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条被压在众多无关信息底部的、来自某个冷门地方性论坛的旧帖子标题，吸引了他的目光——
【讨论】有人还记得十几年前城南那场离奇的火灾吗？听说跟一个女画家有关……
城南火灾？女画家？
林焰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立刻点开了那个链接。
页面加载缓慢，内容也十分简略，更像是都市传说般的闲聊。发帖人声称，十几年前，城南一个老旧小区曾发生过一场火灾，烧毁了一户人家，女主人不幸丧生。据传那位女主人就是一位不太出名的画家，名字似乎就是林晚。帖子下面只有寥寥几条回复，有人表示隐约记得，有人说只是巧合，很快就沉没了。
火灾……丧生……
这两个词像冰锥一样刺入林焰的脑海。他感到一阵眩晕，手脚冰凉。
如果……如果那个林晚真的是他的……那么她的“意外”丧生，是否也像那场取消的展览一样，是某种“安排”下的结果？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他猛地关掉浏览器，清理掉搜索记录，将平板电脑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他逃离了书房，回到客厅，蜷缩在沙发上，用毯子紧紧裹住自己。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交织在一起。他以为自己只是被圈养，现在看来，他可能从一开始，就踏足了一个巨大的、精心编织的谜团中心，而编织这一切的人，正是那个对他极尽温柔的男人。
谢云深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抹去林晚的存在？他收养自己，真的只是一时兴起的善心，还是另有所图？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中翻腾，却没有一个答案。
窗外天色渐暗，华灯初上。公寓里安静得可怕。林焰第一次觉得，这个他视为“家”的地方，空旷得像一座华丽的坟墓。
当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时，林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调整好了表情。他扯掉毯子，脸上挤出期待的笑容，迎向门口。
谢云深带着一身微凉的夜气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处理完公务后的些许疲惫，但在看到林焰的瞬间，那疲惫便化为了温柔的暖意。
“等久了吧？”他脱下外套，很自然地伸手将林焰揽进怀里，在他发顶落下一个轻吻。
林焰将脸埋在他胸前，贪婪地汲取着那熟悉的、让他安心又让他恐惧的气息，声音闷闷的，带着撒娇的意味：“嗯，饿了。”
他表现得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甚至更加依赖。
谢云深似乎很满意，低笑了一声：“好，马上让周叔准备开饭。”
晚餐时，林焰依旧扮演着那个乖巧的、眼里只有谢云深的少年。他会给谢云深夹菜，会听着他说话时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会在他看过来时露出毫无阴霾的笑容。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那面映照现实的镜子，已经出现了裂痕。裂痕之中，是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冷静审视着一切的眼神。
他看着谢云深温柔含笑的侧脸，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或许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男人。
而他，也不再是那个可以被轻易蒙蔽、只会索取温暖的林焰了。
镜中之影，已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