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雾气贪婪地舔舐着青石平台上的每一寸空间,仿佛要将这刚刚发生的惨剧也一并吞噬、掩埋。
摇曳的火光在张明德和镇民们手中不安地跳动,将人影拉扯得扭曲变形,投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如同鬼魅乱舞。
祭坛前,哑伯扭曲的尸体在光影交错中更显狰狞,那柄贯心的青铜匕首,在苏明黑袍符文散发的冰冷银光照耀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神罚!这是不容置疑的神罚!”
张明德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笃定,他指着哑伯的尸体,对着惶惑的镇民们嘶喊。
“哑伯看守山神祭坛,定是有所怠慢,或是触犯了山神禁忌!你们看这匕首!是山神亲手降下的惩戒!是警告我等凡人需心存敬畏!”
他的身体因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火把的光映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跳动着惊惶的火焰。
“张老爷……这可如何是好?”
“酬山祭就在眼前,山神震怒,我们……”
“哑伯那么老实的人,怎么会……”
镇民们的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窃窃私语中充满了对未知神威的敬畏和对自己命运的担忧。
酬山祭的喜悦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阴霾驱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山雨欲来的沉重压抑。
苏明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
他如同一尊沉默的黑色雕像,矗立在尸体旁,兜帽下深邃的目光穿透浓雾,紧紧锁定着那柄染血的匕首。
黑袍上的符文如同被激怒的活物,银芒流转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亮,不再是探照,而是如同冰冷的火焰在袍面上无声地燃烧、跳跃!
一股源自混沌本源的、带着毁灭与湮灭气息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涟漪,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靠近的镇民们只觉得心头一悸,仿佛被无形的巨石压住,呼吸都变得困难,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那符文银光,带着强烈的排斥与净化意味,死死地“盯”着匕首上缠绕的阴冷邪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威压和银光聚焦下,叶启灵动了。
她并未理会张明德的哭嚎和镇民的恐惧,月蓝色的身影在苏明身侧缓缓蹲下,距离尸体更近了一步。
她没有触碰任何东西,只是将白皙的右手轻轻抬起,掌心虚握。
刹那间,一点锐利无匹的金芒自她袖中亮起,如同暗夜中骤然点亮的星辰!
嗡——
一声极其细微、却仿佛能刺穿灵魂的清鸣响起。
金灵珠在她掌心缓缓悬浮,滴溜溜旋转,璀璨的金光瞬间爆发!
这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洞穿万物的穿透力。
金光如同有生命的触须,从灵珠上蔓延而出,化作无数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细若游丝的金色光线,精准无比地投向那柄青铜匕首!
金光瞬间覆盖了匕首的每一个角落。
在叶启灵高度凝聚的意念驱动下,金灵珠的力量不再是粗放的感应,而是化作了最精密的探针,穿透了匕首表面厚重的铜绿和凝固的暗红血污,深入其材质的微观层面!
她的“视野”随着金灵珠的力量瞬间转换。
眼前不再是实体的匕首,而是一幅由纯粹能量和物质结构构成的立体图景:
匕首的青铜材质在金光下无所遁形,分子结构如同璀璨的星点排列。
然而,在匕首那粗壮的柄部核心区域,却出现了一个极不自然的、与周围致密青铜格格不入的微小空腔!
这空腔被极其巧妙地铸造和隐藏,大小仅如一颗米粒,位置正处于哑伯双手紧握之处!
更让叶启灵心神剧震的是空腔内部的结构——几片薄如蝉翼、却异常坚韧、闪烁着特殊金属冷光的微型簧片,以极其精妙的角度相互咬合、嵌套!
这些簧片的一端,通过一个同样微小到极致的联动杆,深深地嵌入连接着匕首刃根的青铜脊骨之中!
整个结构复杂、精密、充满了一种冰冷的机械美感,却散发着致命的杀机!
金灵珠的力量继续深入探测,清晰地反馈回另一个关键信息:
构成匕首柄部、尤其是包裹着那个致命空腔区域的青铜,其内部的金属结构呈现出一种清晰的疲劳状态!
如同被反复大力弯折的铁丝,内部的晶格结构出现了细微但明确的损伤和错位。
这绝非自然老化或偶然受力所能形成,必然是经历了多次强大的、方向特定的内部应力冲击!
机关!这柄供奉山神的祭器内部,隐藏着一个精巧致命的杀人机关!
叶启灵的心沉了下去。
哑伯绝非自杀,也非意外!他是被这柄看似神圣、实则暗藏凶险的匕首,以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谋杀了!
与此同时,子无双清冷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扫过整个现场。
他无声地移动着脚步,月白色的身影在火光的边缘若隐若现,避开湿滑的地面和散落的祭品。
他的注意力最终落在哑伯那双死死攥着匕首、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甚至有些扭曲变形的手上。尤其是右手。
在苏明符文银光和镇民火把摇曳光线的共同映照下,哑伯右手食指的指甲缝里,那几点异常的颜色被清晰地捕捉到了。
那是一种暗沉的红,带着一种金属矿物的冷硬质感,与梵溪镇常见的黄褐、灰黑色泥土截然不同,更像是某种被碾碎的矿石粉末,深深地嵌入了指甲与皮肉的缝隙之中。
子无双不动声色,借着俯身观察尸体姿态的掩护,月白色的宽大袖口极其自然地从哑伯右手旁的地面拂过。
指尖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轻轻一捻,几粒沾染了湿泥的、极其微小的暗红色颗粒,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悄无声息地落入了他的袖中乾坤。
触感坚硬、微凉,带着砂砾般的粗糙。
“张里正,”苏明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祭坛前死寂般的凝重,也压下了张明德还在喋喋不休的“神罚”论调。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浓雾和恐慌,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神罚之说,为时尚早。”
张明德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哭嚎戛然而止,惊疑不定地看着苏明那笼罩在兜帽阴影下的脸庞,以及那身闪烁着不祥银光的黑袍。
“此非天意,乃是人为。”
苏明的声音冰冷如刀,字字清晰。
“匕首之上,有邪祟之气缠绕,绝非山神之力。哑伯之死,疑点重重。”
“邪…邪祟?”
张明德脸色更白,嘴唇哆嗦着。
“不…不可能!这匕首是供奉山神的圣物,怎会有邪祟?苏…苏先生,话不能乱说啊!这…这只会让山神更加震怒!”
他看向苏明的眼神充满了惊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
“张老爷!”
一个须发皆白、穿着洗得发白长衫的老者从镇民中走出,他是镇里略通医术的葛老,此刻脸上也满是惊惶、
“哑伯…哑伯这伤…确实是匕首刺心,一击毙命。
这…这位置,这力道…若非自己用力,旁人…旁人怕是难以做到如此…如此精准狠绝啊!”
他的声音颤抖,显然也倾向于自杀或神罚的说法,至少表面如此。
叶启灵收回了金灵珠的力量,那璀璨的金光瞬间敛去。
她站起身,月蓝色的裙摆沾着湿泥,神情却异常冷静锐利。
“葛老所言,只是表象。死者指甲缝中有异物,匕首本身亦非寻常。若真是神罚或自杀,何须如此诡谲?”
她的目光扫过张明德和葛老,最后落在子无双身上。
子无双微微颔首,清冷的声音如同寒泉击石:“此土非本地所有,色泽暗红,质地特异,需查其来源。”
他没有展示袖中的颗粒,但话语直接点出了关键物证的存在。
张明德看着眼前这三个气质迥异、手段不凡的外乡人,眼神闪烁不定。
他脸上的悲恸和惊惧交织,最终化作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忧虑,他重重叹了口气,搓着手,语气带着几分恳求。
“苏先生,叶姑娘,子公子…三位是高人,能看出我等凡夫俗子看不出的门道,张某感激。只是…只是这酬山祭在即,全镇上下都指望着这次祭祀祈求山神护佑,莫要再降灾祸。此事…此事能否…能否尽快了结?若真是…真是触怒了神灵,我们也好加倍供奉,诚心忏悔啊!若闹得人心惶惶,祭祀不成,恐怕…恐怕灾祸更甚!”
他言语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希望尽快以“神罚”或“意外”结案,平息恐慌,确保祭祀顺利进行。
至于真相?
在即将到来的“山神恩典”面前,似乎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苏明兜帽下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混沌的符文在他袍上安静地燃烧,无声地诉说着此地残留的邪恶与亵渎。
叶启灵指尖的灵珠在袖中微微发烫,那精密的杀人机关和指甲缝里的异土,如同两块沉重的拼图,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子无双袖中的暗红颗粒带着山石的冰冷。
浓雾依旧,死者的眼睛依旧绝望地圆睁着,望向不可知的黑暗。
山神震怒?
不,苏明黑袍上那冰冷的符文银焰,叶启灵金灵珠探知的夺命机关,子无双袖中那诡异的赤色颗粒,都在无声地宣告着——
梵光圣焰峰山脚下,一场精心策划、借神杀人的血腥阴谋,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急于掩盖真相的里正,又在这幕惨剧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