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狭窄、潮湿、漫长,仿佛没有尽头。火把的光晕在黑暗中摇曳,将两人扭曲的影子投在湿滑的苔藓墙壁上,更添几分阴森。顾长渊伤势沉重,每走一步都牵动肋下伤口,剧痛阵阵袭来,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呼吸粗重而急促。林婉清咬牙支撑着他大半体重,一手举着火把,一手紧紧揽住他的腰,纤弱的身躯在黑暗中微微颤抖,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身后祠堂方向的厮杀声早已消失,死寂中只余下两人艰难的喘息和脚步的回响,以及一种无形的、迫在眉睫的危机感。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传来一丝微弱的气流和隐约的水声。密道开始向上倾斜,尽头处被乱石和枯藤遮掩。顾长渊用尽最后力气,与林婉清合力推开障碍,一股带着土腥气和腐叶味的冷风瞬间灌入,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外面正在下雨。
钻出密道,眼前是一片荒芜的乱葬岗。残碑断碣在凄风苦雨中若隐若现,磷火飘忽,乌鸦的哀鸣在夜空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陈实所说的义庄,就在乱葬岗边缘,一座孤零零的、墙皮剥落的破旧建筑,在雨幕中如同鬼宅。
“快进去避雨!”林婉清搀扶着几乎虚脱的顾长渊,踉跄着冲向义庄。顾长渊的体温高得吓人,伤口在阴冷潮湿的密道中恐已感染,必须立刻处理。
义庄大门虚掩,一推即开,扬起一片灰尘。里面空间狭小,停放着几口薄皮棺材,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防腐药物的气息,令人作呕。林婉清也顾不得许多,将顾长渊扶到墙角一堆相对干燥的草垫上躺下,迅速检查他的伤势。
拆开绷带,伤口果然恶化,边缘红肿发黑,渗出黄绿色的脓液,明显是感染加剧的迹象,并伴有高热。林婉清心沉到谷底,在这缺医少药的荒郊野岭,情况万分危急。
“长渊!撑住!”她声音发颤,强迫自己冷静。她先是用随身携带的银针,刺入他几处退烧安神的要穴,暂时压制高热和痛苦。然后,她解下腰间一个贴身收藏的小小皮囊——这是她最后的依仗,里面是她精心调配的、应对急症的几种救命药粉,药效猛烈,但此刻已别无选择。
她取出清热解毒、化瘀生肌的药粉,小心敷在伤口上。顾长渊在昏迷中依旧疼得浑身痉挛。林婉清又取出水囊,将仅存的一颗吊命的参丸化开,一点点喂入他口中。做完这一切,她已筋疲力尽,瘫坐在草垫边,紧紧握住顾长渊滚烫的手,泪水混合着雨水无声滑落。
“不能睡……婉清,不能睡……”她喃喃自语,狠狠掐了自己手臂一下,用疼痛驱散睡意。她知道,追兵随时可能到来,必须保持清醒。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义庄破败的屋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掩盖了夜间的其他声音,也带来了刺骨的寒意。林婉清脱下自己半湿的外袍,盖在顾长渊身上,自己只着单衣,冻得瑟瑟发抖。她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努力倾听着外面的动静,除了风雨声,一片死寂。但这种死寂,反而更让人不安。陈实怎么样了?梁阁老能否稳住局势?三皇子的人马搜到何处了?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后半夜,顾长渊的高烧似乎退下去一些,呼吸也平稳了些,但依旧昏迷不醒。林婉清稍稍松了口气,但警惕丝毫未减。她借着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光芒,再次审视那幅桑皮纸上的诡异经络图和毒方,越看越是心惊。这绝非中原正统医道,更像是融合了苗疆蛊毒、西域幻术乃至某种失传邪功的可怕产物。能掌握此物者,其背后势力之庞杂、心思之歹毒,远超想象。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不同于风雨声的“沙沙”声,传入林婉清耳中!像是……踩在湿滑落叶上的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个!
有人来了!
林婉清浑身汗毛倒竖,瞬间吹熄了火折子,将顾长渊往棺材后更深的阴影里拖了拖,自己则屏住呼吸,紧握银针,贴墙隐匿在门后。
脚步声在义庄外停下,传来低沉的交谈声,虽然刻意压低,但在寂静的雨夜中依旧清晰可辨。
“妈的,这鬼天气!搜了大半夜,连个鬼影都没有!那俩钦犯难不成插翅膀飞了?”
“少废话!三殿下下了死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是那个铁盒子,必须找到!这乱葬岗和义庄是最后可能藏身的地方,仔细搜!”
“这义庄阴气森森的……不会有鬼吧?”
“怕个鸟!真有鬼,老子一刀劈了它!进去看看!”
是搜捕的官兵!听声音,至少有五六人!
林婉清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看了一眼昏迷的顾长渊和桌上那个显眼的铁盒,心急如焚。带着重伤的顾长渊和铁盒,绝无可能从这些官兵手中逃脱!
脚步声逼近,义庄破旧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道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几个披着蓑衣、手持钢刀的身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咻!”
数道凌厉的破空声从义庄屋顶疾射而下!几名刚踏进门口的官兵猝不及防,惨叫着倒地,咽喉或心口皆插着黝黑的短弩箭!
“有埋伏!”剩下的官兵大骇,慌忙后退,举刀四顾。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如同夜枭般从房梁上扑下,刀光如匹练,瞬间又结果了两人!动作干净利落,正是顾七!他竟然一路追踪至此,并在关键时刻出手!
“是那个姓顾的家将!杀了他!”官兵头目认出了顾七,厉声怒吼,剩余几人悍不畏死地围杀上来。
顾七浑身湿透,多处挂彩,但眼神凶狠如狼,一把腰刀舞得水泼不进,死死挡在门口,与官兵厮杀在一起,怒吼道:“小姐!带公子从后窗走!快!”
林婉清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她奋力背起昏迷的顾长渊,抓起桌上的铁盒,踉跄着冲向义庄后方。那里果然有一扇破损的窗户。她用尽力气撞开窗棂,冰冷的雨水瞬间扑面而来。窗外是乱葬岗更深处的一片杂木林。
“顾七!一起走!”林婉清回头嘶喊。
“别管我!走!”顾七咆哮着,肩头又中一刀,鲜血淋漓,却一步不退。
林婉清泪水夺眶而出,一咬牙,背着顾长渊翻出窗户,跌入泥泞的林地。她不敢回头,凭着求生的本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树林深处亡命奔逃。身后义庄方向的厮杀声、怒吼声、惨叫声越来越远,最终被狂暴的雨声淹没。
不知跑了多久,林婉清体力耗尽,脚下一滑,连同背上的顾长渊一起摔倒在地,滚下一段陡坡,重重撞在一棵大树上,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冰冷的雨水让她稍微清醒。她挣扎着爬起,检查顾长渊,幸好有树木和厚厚的落叶缓冲,他并未受到二次伤害,但依旧昏迷。铁盒也掉在一旁,沾满泥浆。环顾四周,是一片漆黑陌生的密林,早已迷失方向。
绝望,如同这无边的黑夜,将她彻底吞噬。顾七生死未卜,两人重伤迷路,追兵可能随时出现,在这荒山野岭,如何能活?
她跪在泥泞中,抱着顾长渊,无声痛哭。雨水混合着泪水,冰冷刺骨。
就在这时,远处林间,似乎有微弱的火光一闪而过!不是搜捕官兵那种晃动的火把,而是……某种信号?还是……幻觉?
林婉清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那个方向。是追兵?还是……陈实所说的接应?或者是……更可怕的陷阱?
她没有选择。留在这里是等死。她抹去眼泪,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倔强的光芒。她再次背起顾长渊,捡起铁盒,朝着那微弱火光的方向,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去。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必须抓住。为了长渊,也为了……揭开那笼罩在江山之上的巨大黑幕。
雨,依旧下个不停。黑夜,漫长而冰冷。但求生之路,尚未断绝。